一转身就是一世

     ——清明·写给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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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父亲：

你在世时，女儿，从没有这样叫过你，在你离世25年后的今天，第一次，我含泪写下这5个字。不是不愿意，是因爱你太深，所有文字的表达都似乎太轻。这篇短文，也仅表达了我心中百分之一的感受，因为太想你。

怎么也不会想到，25年前那一个雨濛濛的早晨，出门前的那一个转身，就成了我们的一世。

还记得，穿着雨衣推车准备上班的我，从你面前走过，细心的你对我说的这一生最后一句话：“小妹，把帽子拉高一点，不要遮住眼睛，下雨天，注意安全。”而少不更事的我，竟头也没回地应付了一句：“我晓得。”一蹬车，便消失在雨巷中，来不及去感受背后那一双饱含爱意的眼睛，是多么地希望再看看我！

更残酷的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就是我们的永别！

当天晚上，你便因为一个意外，没有留下一句话，而突然去世！那时，通讯一点不发达，当家人和邻居都在满世界找我的时候，我竟通宵地在忙着中国首届文化艺术节的采访而不觉。只是，那晚，我心烦意躁、头痛欲裂！我想，父亲，那该是我们的感应吧。

第二天下午，当我从姐姐嘴里听到你去世的噩耗，我认为她是没有找到我气糊涂了，在乱说。我健康开朗、笑起来像孩子一般、身体好好的父亲，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有了？

我一阵乱拳地给她打过去。

她哭了，哭得伤心极了。她的哭声让疯狂的我没有了动作和声音，只感觉一个大雷，从我的头顶直灌而下。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从我嘴里发出，吓呆了整层楼的编辑部同事。我只感觉整个世界开始坍塌，天和地在靠拢，而我像一个没有骨架的软体动物，在往下垮、垮，在天地的夹缝中，几乎失去呼吸。

同事们把脸色苍白、四肢冰凉的我，用车送回家。整整24小时，我说不出一句话，流不出一滴泪。

因为你走得突然，家里一片凄风苦雨，奶奶用头撞着我号啕痛哭，母亲坐在床头发呆地流着眼泪，亲朋好友在帮着搭灵堂忙里忙外，这一切，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做不出任何反应。我像一个空心人，一具僵尸，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与我无关。

我知道，我死了，父亲，我和你一起去了。

可是，我不甘心，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不在人世，我要亲眼再见到你，无论你站着还是躺着，我都要见到你。

于是，第三天，在亲友的陪同下，在殡仪馆，我们父女终于见面了。当我看到平静地躺在那里的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从一个无知觉的世界，回到了一个痛苦不堪的有知觉的世界，天地开始旋转，在亲朋的搀扶下，我走近你。抚摸着你冰凉冰凉的脸和手，我双膝跪下，泪水长流。

父亲，我想让你温暖，可是我知道，女儿无能，我们谁又能和死神对抗？在钻心的痛中，我不得不接受你已经离开我的事实。我从没有遭遇过亲人的死亡，没有想到，一遭遇，竟是至爱的你！

我给你磕了三个头，我想你看到了，我站了起来，是的，我站起来了，一夜之间，我感觉自己成熟了。

办完你的丧事，我被悲伤和回忆纠缠得不能自已，人变得形销骨立。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姐姐们出嫁在外，家里还有年迈的奶奶和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可是我没法控制住对你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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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对你有过一丝的抱怨。记得在中学时期，原本第一批要加入共青团的我，因为政治审查，被刷下来了。我不明原因，不知道家里大人究竟有什么问题？老师告诉我说：“你爸爸政审不过关，有污点。”在我心中，一向完美的父亲，有政治问题？我蒙住了，心里难过极了。回家没有和你说话，看到你，我的眼神也是逃避的并有一丝抱怨：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不一样？我不敢告诉你我没有入团的真相，百般纠结中，我问妈妈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妈妈回答了我一句话：“没有啥，相信你爸爸是好人。”记得当时我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

妈妈说的是对的，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不惹是非的好人。在家里你是顶梁柱，一家老小，你都扛在肩上。对老母，你是守在身边尽孝，饭菜伺候在床，活生生地为我们演绎了一部孝经；对妻子，你是尽心照顾，体贴关怀；对亲兄弟，你是亲和有加，他的每个孩子你都照顾过抚养过；对朋友以及朋友的家眷，你是沿袭了你曾经的江湖气，尽可能地庇护；对自己的工作，则兢兢业业；对我们你是无微不至的爱。

还记得，每到冬天，下班回家，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盆滚烫的热水，放在桌上，把我们冻得皲裂的小手，挨个放在里面，用你温暖的大手捂着、洗着，然后小心地涂抹雪花膏，有时候还说：“女娃娃的手，要保护好，不然难看。”保护手的习惯，我就这样养成，直到现在，我也很爱护自己的手。

你，曾经江湖的扛旗者，后来新中国的良民，一贯秉承忠孝礼义信的人生信条，并将其执行在自己生活中的好人，为什么早逝？难道老天也想要有人格的人去工作？假如你活着，你也92岁了，不过如今的世风，恐怕你是难以接受，我想，老天这样安排，也许是在成全你，这样的世界，你是不可能再拉一队人马去除恶扶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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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很多的问题和几乎绝望的心，我独自去了古镇黄龙溪的寺庙，在那里思考着人活着的意义。父亲，你以你突然的离世，让我明白了活在当下的重要！珍惜一切的重要！感恩的重要！一个人用感恩和珍惜的心情活在当下，他的人生就会充满阳光。因为，生命就在呼吸间，一转身就是一世，当下不珍惜还待何时？这样想着，感觉生命的气息在回到自己身上。

父亲，当我明白了这一点，我知道，我就不敢放弃我的生命想和你在一起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希望我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父亲，在你离世不久，母亲因为受惊和痛苦，病了；再之后，得了绝症，五年后也离开人世。在照顾母亲的五年时间里，女儿不曾远游，天天回家，看着死神的手，是怎样在抽去母亲的生命，她一天天消瘦一天天衰竭，我依然无能为力帮她与疾病和死亡对抗。她告诉我，她不想再去医院，她想有尊严地、按自己的意愿离去。在家里，在她预计的时间里，在一片念佛声中，她安然去世。

生老病死苦，我们谁人躲得过？既然躲不过，我们又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来生活？来睱满我们的人生？所幸我找到了能给我答案的人。

现在，每每看到朋友们的父母健在，总是为他们感到幸福，也总是希望这满世界的忙人们，别忘了回家陪陪父母。子欲孝而亲不在，人生之大悲！父亲，这是女儿的切肤之痛！真希望现在忙碌浮躁的人们，能明白这一点。

我不希望自己再有来生，我相信你和母亲在一个极乐世界里，我在努力学修、积累资粮，争取有能力去与你们相会！

时值清明临近，我已在你的坟头，点了一炷清香，告诉你，只能你听的我的心语。

                                                                                                                                                  爱你的女儿

                                                                                                                            2012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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