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斋城
想起两段从前的旅行故事。
一次是在法国。戛纳卡尔顿酒店的宴会大厅。当我就着红酒吃鹅肝的时候,看到一个印度人正就着苏打水吃青菜叶。当时想,可怜的素食主义者。
另一次是在泰国。从巴蒂雅开往珊瑚岛的快船。遇到一家印度游客,和他们的小儿子聊天。他说,在印度,三分之二的人吃素,我家也不例外。当时想问,那你老爸怎么还那么胖?
两段记忆都与印度的素食文化有关。本来,记忆早已模糊退色,像沉入水底的鱼,如果没有钓钩,只会潜藏在记忆深处。是普什卡的日落餐厅,让我把往事一下子想起。
普什卡并不属于计划内的停留。只是在斋蒲尔闲逛时,无意间看到一张明信片,是普什卡的日落。人就像被瞬间击中,身体不被控制地登上了那辆开往普什卡的快车。
我的行程经常会被打乱,往往一句话,一个故事,一张图片,都有可能成为肇事者。也已经习惯。因为每次的兴之所至都不会让自己失望,毕竟是捡来的惊喜。
普什卡城围着一汪湖泊而建。湖水面积不大,目测长度与宽度都不超过200米。由于地处沙漠边缘,再逼仄的水域在当地人看来都是孕育生命的源泉。向来喜欢用神话解释传说的印度人说,普什卡湖是梵天(Brahma)掉落凡尘的一朵莲花,那圣洁湖水可以洗去人世间一切罪孽。想起西藏山南的拉姆拉措,也只有比巴掌大一点的湖面,可是藏人相信那湖水可以映出自己的前身今世,于是风尘仆仆决然前往。看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湖不在大,有故事就灵。
梵天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地位相当于基督教的上帝,伊斯兰教的安拉。印度神话记载,梵天创造时间与空间,又创造三届众生。创世纪之后,梵天即进入永恒的冥想。世界交给另外两位主神湿婆(Shiva)和毗湿奴(Vishhu)管理。
也许是梵天创世时同样创造了灾难和魔鬼,也许是势利的印度教徒觉得梵天已人走茶凉人去楼空,所以普什卡湖边400多座印度教神庙中,只有一座供奉梵天,而且,这也是整个印度唯一的一座。
神庙不大,一铜钟,一石屋,一神龛,几乎就是全部。这位主神被排挤的地位可见一斑。不知梵天一旦苏醒,看到自己如此不被世人待见,是会难过落泪还是愤怒得要把世界毁灭。不过梵天既不像保护神毗湿奴一样多愁善感,也不像毁灭神湿婆一样容易怒发冲冠。最大的可能是他再打个哈欠,换个姿势,又进入永恒的长眠。我的工作是创造,那已经结束。
湖边有许多路标,深蓝色的箭头从不同方向提醒我到普什卡来的原因。Sunset
Point。是,要去看日落。
观景台上已经坐满等候日落的观众。也有不少当地人陪着游客一起看热闹。两个青年在树下打鼓,鼓点时缓时急;一个女孩在表演杂技,把身体从双臂间缠来绕去;一个老者在石阶上独奏着一种悠扬的民间乐器。当然,他们不是来此消遣,而是完成日常的工作,在最容易赚到钱的工作时间。
太阳缓缓坠落,不甘心地把本来湛蓝的天空烧成橘红色的炭火。
台阶上的游客各忙各的。有的拍照,有的素描,有的看书,有的写笔记。似乎都把落日当成映衬好心情的背景。其实,最美的日落,并不是一张照片所能记录包容。它需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更重要的,是用微笑面对。
太阳挣扎了一下,绝望地掉进湖里。天却更红了,炭火变成赤红的烙铁。人群并没有马上散去,继续拍继续画继续看继续写。我却有点饿了。
观景台后既是日落餐厅。老板的祖上一定请人看过风水,盖房子时挑了一个好点。餐厅装饰得五彩缤纷非常印度。桌椅摆在室外,方便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观景。
选了一张空桌,面湖而坐。旁边已经坐着一个女孩。非常健谈,以色列人,大学刚毕业,正在进行环球旅行。已经在普什卡停留四天。我问,四天都干了什么?她想了一下笑着说,也忘了,时间一晃就过去。
翻开菜单,随即发现是一家素食餐馆。跟伙计打听哪里可以吃荤。伙计想都没想说,普什卡没有那样的地方。
他说得没错,这里全城吃素。以色列女孩接过话头,继续说,普什卡是印度戒律最严格的地方。没有羊肉,没有鸡蛋,没有啤酒。
于是法国与泰国的两段回忆一下蹦了出来。之前没有想起,是因为在德里能吃到正宗清真羊排,在斋普尔有麦当劳肯德基。事不关己时人往往会变迟钝,一旦有了切肤之痛,才明白素食两个字对于肉食者的含义。
吃吧,你也没别的选择,这里还是很地道的。以色列女孩安慰我说,普什卡很多餐馆都不放佐料,至少这里还有咖喱。
看她这么博学,顺便把之前没问出口的问题抛给她。终生吃素的人,为什么有的会长那么胖?
虽然不吃肉,但是他们吃油,吃巧克力。这些东西,哪一样缺少脂肪?看那些路边滩,甜品店,油炸店。那种东西吃50年,不胖也是奇迹。
在她的推荐下,要了一盘土豆泥,一盘咖喱蔬菜。主食是馕,跟中国的大饼是亲戚。
吃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晚上8点。远方的烙铁随着温度的逐渐丧失而由红变黑。倒映在湖水中的庙宇也慢慢睡了过去。
创造神梵天
梵天神庙的铜钟
梵天神庙前的榕树
印度母女
拍照写字看书的各国游客
树下敲鼓的青年
日落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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