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拍我的肩膀。说,醒醒,小鹏,我们到了,穿上衣服,进屋去睡。
首先的反应是已到拉萨。可车窗外的黑色群山马上把这想法压得粉碎。是到了今晚过夜的地方。
独自走下车。一整天没有活动的身体疲软得像大海中的水母,每一步都不能走到想要走到的位置。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可仍旧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屋子里光线昏沉。灯光,人影,桌椅,板凳,在我眼中,成为混在一起的光影,又仿佛长时间曝光后的照片,每个晃动的物体,都拖着长长轨迹。
大哥把我扶到里屋。是一张通铺。横七竖八的被子。坚硬而肮脏。由衷感激从缺失了一大块玻璃的窗户中刮进来的冷风,至少驱散了房子里的臭气,而且不用担心煤气中毒。
没有气力去翻腾出一条稍微干净一点的被子,也没有力气去拿睡袋。胡乱拉过来一床厚被盖在身上。在被压得透不出气的窒息中竟然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姐在我耳边小声说,小鹏,吃点东西吧。我轻轻摇头,说,不饿。红姐仍旧坚持,多少吃点,大家都在等你。
最后一句话让我不得不起床。发现意识比刚进屋时明显清醒许多。
过夜的地方叫做雁石坪。距离唐古拉山口还有大约 30公里。仍旧是在青海境内。
是兄妹开的回民客栈。外屋吃饭,里屋睡觉。墙面上贴着大张渡膜的招贴,印着引起人旺盛食欲而此地又肯定不会存在的各种美食。窗棱和门框上挂着绿色葡萄架子作为装饰,下面还串着紫色的塑料葡萄。
几张桌子,高朋满座。除了我们这一桌是游客打扮外,其余都是往来大车司机。每人跟前都至少有一杯白酒。有的刚刚斟满,有的已经空了。有人清醒,有人喝醉。红的脸上露出粗野的狰狞表情。
我们的桌上已经摆满饭菜。仍旧没有胃口。只夹了几根土豆丝,吃了两口米饭。就把筷子放下。
大姐也没吃多少东西。我俩的反应最重。头晕,呼吸困难,浑身无力。
听司机聊起高原反应。他说,即使他们这些跑青藏的老司机,如果半年没上高原,都会不舒服。他还说,每年援藏的那些小兵,总有几个还没到营地就死在半路。他又说,两年前有几个成都人包他的车,也是在雁石坪过夜,结果有两个睡着了就再没醒来。
他后来再说什么,我都充耳不闻。
晚上我们五人挤在那张通铺。大哥在我和大姐中间。他的任务是观察我俩的呼吸心跳。张姐和红姐症状最轻,可神色却也一直严肃。显然每个人都把成都人的故事放在心上。
我强迫自己的意识保持对各种声音的敏感。窗外的凛冽风声,此起彼伏的狗吠狼鸣,半夜求宿司机咚咚咚的敲门声。
平生第一次担心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第一次产生可能会失去生命的恐惧。
在不知不觉中睡着。做了很多不连贯的梦。没有情节的故事,模糊不清的面孔,从没有到过的城市。心神的焦躁反射到梦中也是乱的。
看到一束光。浅浅的,蓝蓝的。不知是在现实或者仍旧是梦。有人小声说,天快亮了,起床吧!原来那是黎明。
终于醒来。缓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仍旧没有力气,呼吸不畅,头也还在痛。但是却活着,如同一次新生。
是在那个早晨。我看到了日出。已经忘了有多久没看过日出。是在唐古拉山口,青藏线上海拔最高的地方。那银色的光芒照亮天地,是一种壮观而眩目的美。
也是在那个早晨。司机终于换了一盘磁带。当韩红的《青藏高原》的声音冲进耳膜的时候,那歌声中的苍茫山峦却在眼前真实起伏。是以往无数次听这首歌时都不曾有过的体验。
那一刻,我的脸抵着车窗,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