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somebody:

这封回信没有来信，是因为最近接连有两个小朋友在信里跟我谈到她们和老男人的故事，但却希望我不要公开她们的来信。想想现在的小女生好像挺喜欢找老男人的。所以就干脆聊聊这个话题了。看不看来信，其实差不多的。

关于老男人，我记得我亲嫂子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她得出的结论，挺有意思的，也说来给大家听听，当年我嫂子怀我家元宝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没事出去溜达，因为开车不安全，所以就挺着个大肚子去坐地铁，这样溜达了一段时间，她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说哪种人会站起来给孕妇让座，第一种是年轻的男孩，第二种是年纪大点的中年妇女，第三种是年轻的女孩，最后一种，才是中年老男人。我曾经就此结论和一中年老男人去求证，他也很坦率的承认，在地铁里他是不会给一个孕妇让座的。而年轻的女孩，很少会去让座，我想是因为我们的这个社会对于年轻的女孩还是比较娇宠的缘故，她们大多缺少这种意识而已。但老男人不让座，理由则是，凭什么我要给你让座，生孩子很了不起吗？

所以你看，我并不是想批评老男人不好，让座不让座，都是个人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这个不应该由我们来加以道德上的评判。我只是说，老男人，他们有很多优点，但是，他们也是普通人而已，也没有很多年轻的女孩想象得那么好。事实上，我觉得长久以来，很多年轻女孩子看得言情小说，其实是把这一群人过于神话了。一个年轻姑娘，单纯善良，也许貌不惊人，但性格BLABLABLA，然后碰到一个历经沧桑的老男人，这老男人最好是功成名就的，他也曾荒唐过，搞过很多女人，但是他碰到年轻女孩之后，就突然猛醒，意识到自己从前的生活是多么的堕落，于是变彻底改过，重新做人，从此和年轻的女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简爱”式的故事，曾经打动过无数的年轻姑娘，也打动过我。到现在还在以不同版本来重新演绎，造成姑娘们对“老男人”这个词的迷信。就拿给我写信的一个姑娘来说，她反复追问我，为什么她谈了一两年的老男人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告诉她，一个人四十年的人生，你只占了二十分之一的时间，还是最后的尾巴两年，你以为你自己有多了解他，你以为这两年来的爱就能占据他整个的一生，抗衡他曾有过的所有回忆，这想法太天真，其实真的未必。从另个一个角度来说，人性是复杂的，他自己都未必真的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不是想批判老男人，举个例子来说吧，我的一个朋友，一个老男人，因为年轻时候受过很多伤害，所以他从来没有善待过对他前妻以外的任何其他女人。因为招惹过比较泼辣的女人，有过一些麻烦，给他有一些心理上的阴影，他甚至始终不肯带他现在的女朋友回他的家。也许这只是一个托词，另外会有其他的原因。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无法走入到一段正常关系里的男人。他完全不会意识到，从前其他的女人对他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是其他的人对他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事情，现在正在报应到他现在的这个很爱他的女朋友身上，别的女人对他的伤害的后果，致使造成他对女人整体的认知，都要由他现在的女朋友来承担。这对那个女朋友是不公平的。但是人往往是这样，只会为自己遭受的不公平而怨恨，时时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害，再惹麻烦，却对自己对别人造成的不公平视而不见。这世界上，肯反省自己的人，终究不多。

我曾经看过一篇心理学的报道。说有过幸福健康的婚世的男人在丧偶或者离异之后都往往更容易重新进入一段新的婚姻生活，而那些曾经备受折磨和摧残的男人往往很难进入一段正常的关系，他们会选择很长时间，甚至是终身的独身。所以，如果你作为后者这样一个男人的女朋友，你要上哪说理去？你去怪他吗？人家只是顺其自然，按照他的人生轨迹成为了现在的他。你去怪他前妻前女友吗？她们又该去怪谁呢？

不要太迷信“历尽沧桑”这样的事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历尽沧桑的男人或者女人，他们并不是每个都能够在死后重生，脱胎换骨，凤凰涅槃。你问我为什么你的老男人会对你这么残忍，茱莉亚比诺什在《毁灭》里曾经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受过伤害的人是危险的，因为他们最懂得保护自己。我想说的是，你的老男人可能并不是要故意伤害你。但是他们一旦决定要为自己的利益保护自己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对任何人残忍，采取任何的方式。你要说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并没有要伤害他啊，其实，鬼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呢？他们那颗错综复杂的老灵魂，敏感到一塌糊涂。你根本就搞不清楚你什么时候会触动他的哪段不美好的记忆。他的哪根神经又搭错了，他们自己不说，你就永远也别想有答案。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所以我说姑娘们也不要太迷信你自己轻纯洁的灵魂就能解决他的一切历史遗留问题，拯救他于苦难了。年轻的姑娘很多有纯洁的灵魂的，对于老男人来说，你的纯洁的灵魂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和其他姑娘的并没有不同。别老想象自己是天使的化身。以为自己能干一些上帝才能做到的事。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是张爱玲被经常引用，也经常被人拿出来嘲笑的一句话，嘲笑它的人，往往是觉得它酸腐，但是我自己很喜欢。因为“懂得”并没有什么稀罕，在你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很多人都会懂得一些道理，规律，技巧。但是懂得了，还能慈悲的人，才是真正有赤子之心的人。很多人嘲笑这句话，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懂得”的这条道路，还可以把人引领到另外的一个结果上去——“因为懂得，所以残忍”而且懂得的人一旦残忍起来，会更残忍，更会残忍。我常常想，那些嘲笑“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人，他们不知道，被人慈悲的对待，起码是一件幸运的事。如果他们真的见识过“因为懂得，所以残忍”的人，他们是否还能嘲笑得起来。因为一个人，一旦懂得太多，也就意味着，他们有多少经验可以爱护你，就可以有多少经验来伤害你。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那颗心，到底是残忍的，还是慈悲的， 

至于残忍有没有错？狮子有没有错？鳄鱼有没有错？最后形成的某种达尔文式的天性而已，无他。

人老了，懂得太多了，慈悲和残忍，有时候只在他自己决定要走哪条路，这就要看每个人自己的悟性了。历尽沧桑后，还能驱逐那些惨痛经历所带来的负面的杂质，依旧相信爱情，还能有力气去爱别人的男人？也还有，但是那就不仅仅看悟性，还要看胸怀了，换句话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人人都能做到懂得而慈悲，那么这所谓的赤子之心，也就没什么稀罕的了。老男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好，也没有那么好，坏，也不至于那么坏。如果有需要，他们的好处我也可以罗列出一大堆来，不过很多人已经用文学的方式做过这件事了。所以，我在文章之前放的那张图里说的一样，“Each time you sleep with someone,you also sleep with his past.”，你要和一个老男人谈恋爱，你就注定了不是在和他一个人谈恋爱，你是在和他的家庭，他前女友，他前妻，他的孩子，在和你缺席了四十年的他的一切在谈恋爱。作为一个后来的女人，其实改变不了他什么。除非他们自己想改变。人性是复杂的，你要找一个老男人，就不要只以为自己可以摘现成的果子吃那么简单。他的房子车子是你的，他的成熟知性是你的，他的珍惜知足也是你的，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别忘记了，他曾经受到的伤害也是你的，他负面的情绪也是你的，他对这个世界，对爱情的不信任也是的。人间或者地狱，都有可能，但是你至少要知道，人家的头四十年没有你的事，也不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而准备的，你要么就不要爱，爱了，就要认命，哪怕是下地狱，哪怕是被抛弃的命。你可以离开，也可以死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但是，没有人强迫你，不要怨。

他的人生，就由他自己去走完吧，他已经没有一辈子可以给你了，他想不想把他的后半辈子给你，只有他自己能决定，人家头四十年都没有你，也一样过来了，后四十年没有你，也不见得就得去死去。他们早就练就了一身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下去的本领。所谓的“不能没有你”，就当是个情话，忘了吧。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吗？不，我宁愿相信，这是他们也曾真诚的期望自己应该相信的一句话。         

                                                  水木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