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水木丁姐姐：

    你好！

    知道你的名字有一年多了，我是邦妮的饭，常在她的行文和转载中得知你的消息，也许多次看过你的文章，并从中学习得益，但是，促成我今天写这封信给你的是《从<小团圆>到性政治》这篇文章。尽管一直就很欣赏你的才华和善良，可是，这篇文章结结实实地打动了我。不仅是你所言的观点，更是你理解观察事件的角度，如此通透，让我敬佩。

    读书的女人很多，聪明的女人很多，饱读书且聪明的女人也不乏常见，但女人的问题，普遍存在的劣根性仍是顽疾一样困扰生活。我是不肯相信男权社会赋予男人的好处是理所当然的，但我没法用语言、用辩论的方式去改变别人对此的看法，大家只会对我说，“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或者直接把我划归为一个不懂人情世态思想单纯幼稚的小女孩，不予辩驳，再给我贴个“女权主义者”的标签。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嘛！

    我明白有种沟壑，如果我想和男朋友友好相处，我必须得学会示弱装憨，但我更明白，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生活中各个方面的主动权，就必须摈除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依赖任何人，不能妄想把自己的未来交付于任何人手上。这才有可能赢得一个男人的“尊重”，而不仅是受男性欢迎。

    你看，即便如此，我的思维循环还是往返于男人观看的立场。我比我的女伴显得更有主意，显得更会把握爱情和命运，以及事业，可实际上呢，我还是认同母亲早年间告诉我的至理名言：女人要想获得幸福，只有一条路，就是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且我知道如何实现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幸福，那是有迹可循有规律可倚的一条路，在大家的眼里，我是非常幸运的。但我不服气。

    非常不服气啊，因为我明白我之所以能得到这些，并不是因为我看起来天真，性格开朗或者有工作能力，以及任何一个成年人教导女孩获取幸福的优良品质之一，而是我恰巧把握住了男朋友的心理逻辑，我洞悉到他的真实性格以及行为逻辑，而他的漏洞恰巧是我身上一些特质所能弥补的，于是我们才能相处的融洽。但，这不是爱情的胜利，也不是女人的胜利，也不是幸福生活的胜利，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细微的观察所取得的胜利。好吧，我得遏制潜意识中对抗心理的发展。

    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一面听女朋友的抱怨一面落入更深的绝望中，以至于终于承认我只能倾听，而不能为她提供更多的帮助，我明白我根本不可能挽救我的女友落入不幸的窠臼，那种她不希望看到的东西必然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而用语言、用道理去试图讲清这种发展趋势，是不可能的。我能解决的问题，她解决不了，因为我们看世界看自己的方式都是全然不同的，我之所以能保全至今，是因为偶得了“观察人”的能力，而不是“观察男人”，对那个群体，我总结不出来什么经验，也总结不出规律，也参不透“男人们”与“女人们”之间的微妙权衡，我只知道这种两性关系的对抗将一直存在，它将是两个集团利益的分配权，又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我能做的，是观察一个男人作为一个人的思想活动，他经历过什么，他渴望些什么，他又为此付出了什么换得了什么，通过这些来判断，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的行为逻辑以及是否值得信赖——但这与爱情无关，我不能说服我亲爱的女朋友抛弃爱情的眩晕，先来学习观察。因为我不并不懂得，在她做出那些荒唐的举动之前，她这几十年都在想什么，遭遇了什么，我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就不能说服她别这么做。最后，最后，只能陪她疗伤，听她有时愿意有时不愿意的倾诉。

 

    其实说了这么一大堆，是因为我很难过。我今年23岁，身边亲密的朋友也是相仿的年纪，每个人都遇到了这个年纪上常会遇到的困难，初入职场，世界观颠三倒四，未来一片混沌，理想飘渺无踪，爱情更是——理不清数还乱。我总跟自己说，这大约是人生的最低谷，或者说总有更低的在后面，但也不过如此嘛，也不过是如此，如是能坚强应对过去，总会更好。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这些话能给我勇气，我不知道能不能安慰朋友。我爱瞎操心，爱替别人担心，可是现在，我在学习保持沉默。我只能用沉默的倾听来表示对她的尊重，似乎只能把所有归结为命运——不甘心也没办法无能为力的命运。

    我尤其记得在离开杭州我的那些女伴时，我在诉说我所遭遇的事情面临的压力以及我的打算时，她漫不经心地扭头，但却很认真地说，你好歹是有改变这一切的可能，但我就没办法改变了。（她是指我能通过提升事业改变遭遇，但她没法通过改变亲人的身体状态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会儿我很难过，要知道，谁都可以改变命运的，关键是找对问题的核心对症下药。

    把爱情的危机归罪于她父亲疾病身上的那个男人极其可恶，但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让这个女孩儿相信，是因为她父亲的原因她得失去这份爱情，而不是这个男人自身的精明和小算盘。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美化她的爱情和爱人？我不懂。我知道她爱她父亲，她把这当苦果自己咽也不肯告诉父母，她饱受一份不该她承担的折磨，这非常滑稽，她找错了方向，可是，怎么才能让她相信这不是她的错，而她可以用别的方式改变环境，改变命运呢？

    唉，这太难了。

    这不公平。我想，唯有女人掌握了男人的思维逻辑，才能从他们所独大的优势心理里找出漏洞来，再来逐个击破。那些谎言的气球到底有多少啊？我只怕女人们都乘坐上了这座热气球，为了不至于一头栽倒地上，而不肯有人戳破它。

   

    唉，一不小心把这当成树洞了，本来只是想表达下我对你的欣赏呵呵。总而言之谢谢你，我期待女人们的友谊有一天比一天强大，总是会更好的。

 

                                            吕绵羊

 

————————————————————————

 

绵羊姑娘：

 

看了你的信，觉得你是个很有头脑的姑娘，所以虽然你信中涉及到很多方面，我相信这些事情将来你都会一一解决。所以也就不再多啰嗦。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在信中提到“女权主义”这个话题，还有很多困惑，都是我以前有，但是现在基本上想通了的，所以我愿意把我自己得出的结论提供给你，供你参考一下。

 

首先，对于女权主义这个词，我自己是有自己的定义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说我是女权主义，但在此早几年，我经常被人贴上这样的标签，当然了，这样说的都是男人，但每次有男人这样说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我不是女权主义，我是人权主义。因为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弱势群体要求履行自己作为一个在这个国家属于一个公民的权利的时候，无论他是男女，他要求的都是基本的人权，而不是一种特权，而相对于男权而言的女权，其确切的定义，应该是建立在性别基础上的女性拥有的特权。打个比方说，如果一个农村家庭里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而只能有一个孩子上学，如果这个女孩因为自己的学习成绩好，而努力争取自己上学的权利，这是一个孩子应该享受的义务教育的基本权利，这是人权。而如果一个女孩，因为自己是女孩，就认为自己就应该比家里的男孩有更多受教育的权利，这，才是女权。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女人争取的，都是一种人权，而不是特权，这到不是因为女人这个群体从整体上天生就有多善良，只是因为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而已。不受老公虐待，同工同酬，有平等的通过考试上学的权利，有同样公平竞争得到工作的机会，而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女人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这些都是基本人权，而不是特权。但是这个概念一直是混淆的，至于为什么，我后面会有提到。

 

我这样的定义女权主义，当然是属于我自己的定义，没有得到任何学术专著的认可，不是约定俗成的，可能要受到质疑，但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其实我觉得生活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事，有些事情，它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能帮助你想通一些事，至于学术上认可与否，其实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关系部大。比如说女权这个定义，我在多年前想通后，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比如说，从前我在抱怨什么事情不公平的时候，我觉得我只是希望能够男女平等，并没有过分的要求，但有时候碰到男人的反应时异常激烈和怀有敌意的，我会感觉很委屈。相信这种感觉很多女性都有过。但是我现在就没有这样的委屈了，因为我想通了，在一群人比另外一群人享有特权的社会里，要求平等本身，就是一种冒犯。不管你怎样去小心翼翼，怎样不触及到对方敏感的神经，但事实是，如果一个大房间里就只有两个人的话，一个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而另外一个人退缩在墙角，那么，只要墙角的那个人要求我们应该平分这个屋子的话，原来占据很大空间的人就不可能不觉得被冒犯。想通了这件事后，我就不再纠结男人的态度问题了。也不再会为自己有时候因此伤害了某个男人，受到了批评，而感到不安，去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好女人。如果一个男人觉得自己靠性别优势就应该得到某个工作但是他被你打败了，他就是会觉得你是个臭婊子的时候，除非你温柔的把工作拱手相让，否则和解和理解就是一种不可能达到的事。所以，就当这是你抢夺了社会资源的代价好了。不能两全的事情，就不要梦想去把它两全，既不感到委屈，也不感到内疚。好好做好自己的工作，过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

 

现在要说说为什么很多男人喜欢动不动就会说这个女权，那个女权了。我从前提到过《性政治》这本书，它曾让我茅塞顿开的问题，也包括这一个。如果你知道一点女人争取权利的历史，就会知道女人为了得到投票的权利，工作的权利曾经付出过的艰辛的努力，包括一些过激的行为，比如裸体把自己绑在铁门上绝世之类。这样的姿态当然不怎么好看。但最后却用来描述和定义所有的所谓“女权主义”，这种故意和恶意的丑化和以偏盖全，把所有对正常人权的要求都指责为对特权的“野心”，把“女权主义”这个标签变成了一个靶子，可以使攻击的人很轻易的让人联想起前面所述的那种负面形象。可以让和自己观点对立的女性立刻陷入内疚，自责，不得不为自己辩白的境遇里，这使打击方便快捷，并有效。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只说两句话就开始往我身上贴“女权主义”标签的男人非常反感，因为他不是想沟通，而是在无聊的玩性政治把戏。通常碰到这样的人，直接拉黑就得了。因为你跟他沟通也不能得到任何知识，精神上的益处，理他作甚？实际上，这些特别敏感的男人，往往是那些并不得志，在房间里没有抢到大地方的，却又有侵略性的那些男人。地位，学识，经济比较高的男性，其实反倒会不那么计较这些，因为他们占据着楼上的一层楼，不会又那么强的生存威胁意识，而对于一部分资源占有欲不那么强的男人，他们也不会这么敏感，因为他们所需要的生存空间并不是无限大的。所以不会感到受胁迫。事实上，越是社会底层的男性，有时候越会强调自己的性别优势，对于很多这个阶层男人来说，自己的老婆是自己唯一的奴隶因为他们的下面，再没有什么人了。性别优越感，可以缓冲他们收到的阶级地位的打击。相反，阶级地位比较高的男性，有时候反倒会表现出宽容，绅士一点的态度来，因为性别优越感在他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当一个男人表现出他性别优越感的时候，我觉得真的没必要和他去讨论，去试图纠正他什么。他并不是想沟通，他只是到你这找感觉来了。那就随他去吧。人人都有寻找自我心理安慰的需要，只是我会理这种人远点，你怎样随便你，别拿我当工具，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我现在已经很少去和人谈这些主义的事了，因为生活是生活本身，空谈任何主义都是没有意义的，不能当饭吃，是不是懂得了这些，一个女人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当然不是，我觉得它是让我们把日子过得更好了。比如从前我可能很在意一些东西，处处要求平等，事事儿的争个高下，比如，为什么要我进厨房做饭？为什么就该我给你洗衣服等等……，但现在这些真的无所谓。我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跟他撒娇，和他做爱，给他洗臭袜子。因为你自己想清楚了，你是在爱这个人，不是在服从这个主子，爱就可以变得更纯粹。为他做这些事，是一种快乐。妻子下班回家，如果看到丈夫还没做饭，虽然很累，还是想做饭给他吃，这是爱。可是如果丈夫说，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不管多晚都必须做饭给我吃，这就是性政治了。那么本来愿意为你做饭的妻子，反倒会委屈，逆反。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本来是因为爱你，你却把我当老妈子应该应分，爱会唤起爱，谈政治只会伤感情，因为哪里有政治，哪里就难免有革命。人们会感激爱你的人，可是谁会感激一个老妈子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我觉得有些男人在不自觉中运用性政治的手段运用的太多了，一遍遍的强调自己的性优越感太多了，在一个男孩的成长过程中，他往往是被灌输了一堆性政治的观念和手段，却没人教给他爱。他们有时候就这样一点点把女人的爱杀死了，。当然，女人也一样会玩政治手段。当女人不那么爱的时候，她们个个都可以是政治高手，这也是现在很多文章，刊物，给女性支招的主题，全部都是关于性政治，不是关于爱。

 

我们的话题只能就此打住了，否则越聊越深，根本就没法结束。人家一本书一本书的写，我就这么几句，也只能是浮皮潦草的说个大概，有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去学习，但是我基本上认为，只有面对它，正视它，思考它，才能最后真正放下它。而至于你女朋友的问题，作为一个转述者的旁观者，我只想说一句话，孽缘也是缘。

 

说了这么多道理，但最想说的是，道理是说的，日子是过的，有些事情想清楚了，就再也不想和人争论了，我们想这些事情，是为了更好的过日子。而不是相反，不是拿它来吵架，和人较劲的，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变得更豁达，更自在的。所以，好好学习，工作，好好恋爱，做爱，至于很多事情的是非对错，也不是绝对。把日子过好，是唯一衡量一个道理行得通与否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