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勃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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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抒情十四行诗布朗宁夫人 |
分类: 诗绘吟歌 |
我想起,当年希腊的诗人曾经歌咏:
年复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翩然降临,各自带一份礼物
分送给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当我这么想,感叹着诗人的古调,
穿过我泪眼所逐渐展开的幻觉,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
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
掠过我的身。紧接着,我就觉察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
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方平 译
可是在上帝的全宇宙里,总共才只
三个人听见了你那句话:除了
讲话的你、听话的我,就是他──
上帝自己!我们中间还有一个
出来答话;那昏黑的诅咒落上
我的眼皮,挡了你,不让我看见,
就算我瞑了目,放上沉沉的“压眼钱”,
也不至于那么彻底隔绝。唉,
比谁都厉害,上帝的那一声“不行!”
要不然,世俗的诽谤离间不了我们,
任风波飞扬,也不能动摇那坚贞;
我们的手要伸过山岭,互相接触;
有那么一天,天空滚到我俩中间,
我俩向星辰起誓,还要更加握紧。
方平 译
我们原不一样,尊贵的人儿呀,
原不一样是我们的职司和前程。
你我头上的天使,迎面飞来,
翅膀碰上了翅膀,彼此瞪着
惊愕的眼睛。你想,你是华宫里
后妃的上宾,千百双殷勤的明眸
(哪怕挂满了泪珠,也不能教我的眼
有这份光彩)请求你担任领唱。
那你干什么从那灯光辉映的纱窗里
望向我?──我,一个凄凉、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着柏树,吟叹在
茫茫的黑暗里。圣油搽在你头上──
可怜我,头上承受着凉透的夜露。
只有死,才能把这样的一对扯个平。
方平 译
你曾经受到邀请,进入了宫廷,
温雅的歌手!你唱着崇高的诗篇;
贵客们停下舞步,为了好瞻仰你,
期待那丰满的朱唇再吐出清音;
而你却抽起我的门闩,你果真
不嫌它亵渎了你的手?没谁看见,
你甘让你那音乐飘落在我门前,
叠作层层金声的富丽?你忍不忍?
你往上瞧,看这窗户都被闯破──
是蝙蝠和夜莺的窠巢盘踞在顶梁,
是啾啾的蟋蟀在跟你的琵琶应和!
住声,别再激起回声来加深荒凉!
那里边有一个哀音,它必须深躲,
在暗里哭泣──正象你应该当众歌唱。
方平 译
我肃穆地端起了我沉重的心,
象当年希腊女儿捧着那坛尸灰;
眼望着你,我把灰撒在你脚下。
请看呀,有多大一堆悲哀埋藏在
我这心坎里;而在那灰暗的深处,
那惨红的灰烬又怎样在隐约燃烧。
要是那点点火星给你鄙夷地
一脚踏灭、还它们一片黑暗,
这样也好。可是,你偏不,
你要守在我身旁,等风来把尘土
扬起,把死灰吹活;爱呀,那戴在
你头上的桂冠可不能给你做屏障,
保护你不让这一片火焰烧坏了
那底下的发丝。快站远些呀,快走!
方平 译
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觉得,从此
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从今再不能
掌握自己的心灵,或是坦然地
把这手伸向日光,象从前那样,
而能约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指尖
碰上我的掌心。劫运教天悬地殊
隔离了我们,却留下了你那颗心,
在我的心房里搏动着双重声响。
正象是酒,总尝得出原来的葡萄,
我的起居和梦寐里,都有你的份。
当我向上帝祈祷,为着我自个儿
他却听到了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里,看见有两个人的眼泪。
方平 译
全世界的面目,我想,忽然改变了,
自从我第一次在心灵上听到你的步子
轻轻、轻轻,来到我身旁──穿过我和
死亡的边缘:那幽微的间隙。站在
那里的我,只道这一回该倒下了,
却不料被爱救起,还教给一曲
生命的新歌。上帝赐我洗礼的
那一杯苦酒,我甘愿饮下,赞美它
甜蜜──甜蜜的,如果有你在我身旁。
天国和人间,将因为你的存在
而更改模样;而这曲歌,这支笛,
昨日里给爱着,还让人感到亲切,
那歌唱的天使知道,就因为
一声声都有你的名字在荡漾。
方平 译
你那样慷慨豪爽的施主呀,你把
你心坎里金碧辉煌的宝藏、
原封地掏出来,只往我墙外推,
任凭象我这样的人去拣起,还是
把这罕见的舍施丢下;教我拿什么
来作为你应得的报答?请不要
说我太冷漠、太寡恩,你那许多
重重叠叠的深情厚意,我却
没有一些儿回敬;不,并不是
冷漠无情,实在我太寒伧。你问
上帝就明白。那连绵的泪雨冲尽了
我生命的光彩,只剩一片死沉沉的
苍白,不配给你当偎依的枕头。
走吧!尽把它踏在脚下,作垫石。
方平 译
我能不能有什么、就拿什么给你?
该不该让你紧挨着我,承受
我簌簌的苦泪;听着那伤逝的青春,
在我的唇边重复着叹息,偶而
浮起一丝微笑,哪怕你连劝带哄,
也随即在叹息里寂灭?啊,我但怕
这并不应该!我俩是不相称的
一对,哪能匹配作情侣?我承认,
我也伤心,象我这样的施主
只算得鄙吝。唉,可是我怎能够让
我满身的尘土玷污了你的紫袍,
叫我的毒气喷向你那威尼斯晶杯!
我什么爱也不给,因为什么都不该给。
爱呀,让我只爱着你,就算数了吧!
方平 译
不过只要是爱,是爱,可就是美,
就值得你接受。你知道,爱就是火,
火总是光明的,不问着火的是庙堂
或者柴堆──那栋梁还是荆榛在烧,
火焰里总跳得出同样的光辉。当我
不由得倾吐出:“我爱你!”在你的眼里,
那荣耀的瞬息,我忽然成了一尊金身,
感觉到有一道新吐的皓光从我天庭
投向你脸上。是爱,就无所谓卑下,
即使是最微贱的在爱:那微贱的生命
献爱给上帝,宽宏的上帝受了它、
又回赐给它爱。我那迸发的热情
就象道光,通过我这陋质,昭示了
爱的大手笔怎样给造物润色。
方平 译
这么说,把爱情作为我的名份,
我还不是完全不配承受。虽然,
你看,两颊那么苍白,那摇晃的
双膝仿佛负担不了沉重的心房;
这疲乏的行吟生涯也曾想望过
把奥纳斯山峰攀登,却只落得一片
辛酸的哀吟,怎好去跟谷莺竞奏?──
干吗提这些来着?啊,亲爱的,
不用讲,我高攀不上,不配在你身边
占一个位置。可是,就因为我爱你,
这片爱情提拔我,让我抬起了头、
承受着光明,许我继续活下去,
哪怕是怎样枉然,也要爱你到底;
也要祝福你──即使拒绝你在当面。
方平 译
说真的,就是这为我所夸耀的爱吧,
当它从胸房涌上眉梢,给我加上
一顶皇冠──那一颗巨大的红宝石,
光彩夺目,让人知道它价值连城……
就算我这全部的、最高成就的爱吧,
我也不懂得怎样去爱,要不是你
先立下示范,教给我该怎么办──
当你恳切的目光第一次对上了
我的目光,而爱呼应了爱。很明白,
即使爱,我也不能夸说是我的美德。
是你,把我从一片昏迷的软乏中
抱起,高置上黄金的宝座,靠近在
你的身旁。而我懂得了爱,只因为
紧挨着你──我唯一爱慕的人。
方平 译
你可是要我把对你涌起的恩情,
形之于言词,而且还觉得十分充裕;
不管有多猛的风,高举起火炬,
让光辉,从两张脸儿间,把我俩照明?
我却把它掉在你脚边,没法命令
我的手托着我的心灵,那么远距
自己;难道我就能借文字作契据,
掏给你看、那无从抵达的爱情
在我的心坎?不,我宁愿表达
女性的爱凭她的贞静,而换来
你的谅解──看见我终不曾软化,
任你怎样地央求,我只是咬紧着嘴,
狠心撕裂着生命的衣裙;生怕
这颗心一经接触,就泄露了悲哀。
方平 译
如果你一心要爱我,那就别为了么,
只是为了爱才爱我。别这么讲:
“我爱她,为了她的一笑,她的模样,
她柔语的声气;为了她这感触
正好合我的心意,那天里,的确
给我带来满怀的喜悦和舒畅。”
亲爱的,这些好处都不能持常,
会因你而变,而这样唱出的爱曲
也将这样哑寂。也别爱我因为你
又怜又惜地给我揩干了泪腮,
一个人会忘了哭泣,当她久受你
温柔的慰安──却因此失了你的爱。
爱我,请只是为了那爱的意念,
那你就能继续地爱,爱我如深海。
方平 译
请不要这样指责我:我在你面前
露出一副太冷静、忧郁的面容;
你我原是面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
那普照的阳光照不到两人的前额。
你看着我,心中没半点儿不踏实,
象看着一只笼罩在水晶里的蜜蜂;
哀怨把我密封在圣洁的爱情中,
想张开双翼,扑向外面的空间、
是绝不可能的失败──哪怕我狠着心
追求这颠扑和失败。可是我向你看,
我看见了爱,还看到了爱的结局,
听到了记忆外层的那一片寂寥!
就象从千层万丈之上,你向下眺望,
只见滚滚的浪涛尽向大海里流。
方平 译
然而,因为你完全征服了我,
因为你那样高贵、象尊严的帝皇,
你能消除我的惶恐,把你的
紫袍裹绕住我,直到我的心
跟你的贴得那么紧,再想不起
当初怎样独自在悸动。那宣抚,
就象把人践踏在脚下,一样是
威严和彻底完满的征服!就象
投降的兵士捧着战刀呈交给
把他从血滩里搀扶起来的主人;
亲爱的,我终于认了输,承认:
我的抗拒到此为止。假如你召唤我,
听着这话,我要从羞愧中站起。
扩大些你的爱,好提高些我的价值。
方平 译
我的诗人,在上帝的宇宙里,从洪荒
到终极,那参差的音律,无一不能
从你的指尖弹出。你一挥手
就打断了人世间熙熙攘攘的声浪,
奏出清音,在空气里悠然荡漾;
那柔和的旋律,象一剂凉药,把安慰
带给痛苦的心灵。上帝派给你
这一个职司,而吩咐我伺候你。
亲爱的,你打算把我怎样安排?──
作为一个希望、给欢乐地歌唱?还是
缠绵的回忆、溶化入抑扬的音调?
还是棕榈,还是松树──那一树绿荫
让你在底下歌唱;还是一个青冢,
唱倦了,你来这里躺下?请挑吧。
方平 译
我从不曾拿我的卷发送给谁,
除非是这一束,我最亲爱的,给你;
满怀心事,我把它抽开在指尖,
拉成棕黄色的一长段;我说:“爱,
收下吧。”我的青春已一去不回,
这一头散发再也不跟着我脚步一起
雀跃,也不再象姑娘们,在鬓发间
插满玫瑰和桃金娘,却让它披垂,
从一个老是歪着的头儿──由于
忧郁的癖性──披下来遮掩着泪痕。
原以为理尸的剪刀会先把它收去,
可不想爱情的名份得到了确认。
收下吧,那上面有慈母在弥留时给儿女
印下的一吻──这些年始终保持着洁净。
方平 译
心灵跟心灵也有市场和贸易,
在那儿我拿卷发去跟卷发交换;
从我那诗人的前额,我收下了
这一束,几根发丝,在我心里
却重过了飘洋大船。它那带紫的乌亮,
在我眼里,就象当初平达所看见的
斜披在缪斯玉额前暗紫色的秀发。
为了媲美,我猜想那月桂冠的阴影
依然逗留在发尖──爱,你看它
有多么黑!我借轻轻的一吻,吐出
温柔的气息,绾住了那阴影,不让它
溜走;又把礼品放在最妥贴的地方──
我的心头,叫它就象生长在你额上,
感受着体热,直到那心儿有一天冷却。
方平 译
亲爱的,我亲爱的,我想到从前──
一年之前,当时你正在人海中间,
我却在这一片雪地中独坐,
望不见你迈步留下的踪迹,
也听不见你的謦咳冲破了这死寂;
我只是一环又一环计数着我周身
沉沉的铁链,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你──
仿佛谁也别想把那锁链打开。
啊,我喝了一大杯美酒:人生的奇妙!
奇怪啊,我从没感觉到白天和黑夜
都有你的行动、声音在空中震荡,
也不曾从你看着成长的白花里,
探知了你的消息──就象无神论者
那样鄙陋,猜不透神在神的化外!
方平 译
请说了一遍,再向我说一遍,
说“我爱你!”即使那样一遍遍重复,
你会把它看成一支“布谷鸟的歌曲”;
可是记着,在那青山和绿林间,
那山谷和田野中,纵使清新的春天
披着全身绿装降临、也不算完美无缺,
要是她缺少了那串布谷鸟的音节。
爱,四周那么黑暗,耳边只听见
惊悸的心声,处于那痛苦的不安中,
我嚷道:“再说一遍:我爱你!”谁嫌
太多的星,即使每颗都在太空转动;
太多的花,即使每朵洋溢着春意?
说你爱我,你爱我,一声声敲着银钟!
只是记住,还得用灵魂爱我,在默默里。
方平 译
当我俩的灵魂壮丽地挺立起来,
默默地,面对着面,越来越靠拢,
那伸张的翅膀在各自弯圆的顶端,
迸出了火星。世上还有什么苦恼,
落到我们头上,而叫我们不甘心
在这里长留?你说哪。再往上,就有
天使抵在头上,为我们那一片
深沉、亲密的静默落下成串
金黄和谐的歌曲。亲爱的,让我俩
就相守在地上吧──人世的争吵、熙攮
都向后退隐,留给纯洁的灵魂
一方隔绝,容许在这里面立足,
在这里爱,爱上一天,尽管昏黑的
死亡,不停地在它的四围打转。
方平 译
真是这样吗?如果我死了,你可会
失落一些生趣、由于失去了我?
阳光照着你,你会觉得它带一丝寒意,
为着潮湿的黄土已盖没了我的脸?
真没想到啊!我体味到你这份情意
在信中。爱,我是你的,可就这样
给珍重?我能用我那双发抖的手
为你斟酒?好吧,那我就抛开了
死的梦幻,重新捧起来那生命。
爱我吧,看着我,用暖气呵我吧!
多少闺秀,为着爱不惜牺牲了
财富和身份;我也要放弃那坟墓──
为了你;把我那迫近而可爱的天国的
景象、来跟载着你的土地交换!
方平 译
让世界象一把摺刀,把它的锋芒
在自身内敛藏,埋进在爱情的
掌握内、温柔的中心,而不再为害。
让嗒的一声,刀子合上之后,
我们就此再听不见人世的争吵。
亲爱的,我紧挨着你,生命贴恋着
生命,什么也不怕,我只觉得安全,
象有了神符的保护,世人的刀枪
怎么稠密也不能伤害毫发。我们
生命中的素莲,依然能开出纯洁
雪白的花朵;那底下的根,只仰赖
天降的甘露,从山头往上挺伸,
高出世间的攀折。只有上帝,
他赐我们富有,才能叫我们穷。
方平 译
亲爱的,年复一年,我怀着一颗
沉重的心,直到我瞧见了你的面影。
一个个忧伤已相继剥夺了我所有的
欢欣──象一串轻贴在胸前的珍珠,
在跳舞的当儿,给一颗跳动的心儿
逐一地拨弄。希望随即转成了
漫长的失望,纵使上帝的厚恩,
也没法从那凄凉的人世举起来
我这颗沉甸甸的心。可是你,
你当真命令我捧着它,投到
你伟大深沉的跟前!它立即往下沉,
就象堕落是它的本性;而你的心,
立即紧跟着,贴在它上面,挡在
那照临的星辰和未完功的命运间。
方平 译
是幻想——并不是男友还是女伴,
多少年来,跟我生活在一起,做我的
亲密的知友。它们为我而奏的音乐,
我不想听到还有比这更美的。
可是幻想的轻飘的紫袍,免不了
沾上人世的尘土,那琴声终于逐渐
消歇,而我也在那些逐渐隐灭的
眸子下头晕眼花。于是,亲爱的,
你来了——仿佛来接替它们。就象
河水盛入了洗礼盆、水就更圣洁,
它们的辉煌的前额、甜蜜的歌声,
都聚集在你一身,通过你而征服了我,
给予我最大的满足。上帝的礼物
叫人间最绚烂的梦幻失落了颜色。
方平 译
爱人,我亲爱的人,是你把我,
一个跌倒在尘埃的人,扶起来,
又在我披垂的鬓发间吹入了一股
生气,好让我的前额又亮光光地
闪耀着希望——有所有的天使当着
你救难的吻为证!亲爱的人呀,
当你来到我跟前,人世已舍我远去,
而一心仰望上帝的我、却获得了你!
我发现了你,我安全了,强壮了,快乐了。
象一个人站立在干洁的香草地上
回顾他曾捱过来的苦恼的年月;
我抬起了胸脯,拿自己作证:
这里,在一善和那一恶之间,爱,
象死一样强烈,带来了同样的解脱。
方平 译
我的信!一堆堆死沉沉的纸,苍白又无声,
可是它们又象具有生命、颤动在
我拿不稳的手内——是那发抖的手
解开丝带,让它们今晚散满在
我膝上。这封说:他多盼望有个机会,
能作为朋友,见一见我。这一封又订了
春天里一个日子,来见我,跟我
握握手——平常的事,我可哭了!
这封说(不多几个字):“亲,我爱你!”
而我却惶恐得象上帝的未来在轰击
我的过去。这封说:“我属于你!”那墨迹,
紧贴在我悸跳的心头,久了,褪了色。
而这封……爱啊,你的言词有什么神妙,
假如这里吐露的,我敢把它再说!
方平 译
我想你!我的相思围抱住了你,
绕着你而抽芽,象蔓藤卷缠着树木、
遍发出肥大的叶瓣,除了那蔓延的
青翠把树身掩藏,就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我的棕榈树呀,你该明白,
我怎愿怀着我的思念而失去了
更亲更宝贵的你!我宁可你显现
你自己的存在;象一株坚强的树
沙沙地摇撼枝杈,挣出了赤裸的
躯干来,叫这些重重叠叠的绿叶
都给摔下来狼藉满地。因为在
看着你、听着你、在你荫影里呼吸着
清新的空气,洋溢着深深的喜悦时,
我再不想你——我是那么地贴紧你。
方平 译
今晚,我泪眼晶莹,恍惚瞧见了
你的形象;然而不是今朝,我还看到
你在笑?爱人,这是为什么?是你,
还是我——是谁叫我黯然愁苦?
一个浸沉在欢颂和崇拜中的僧侣
把苍白无知觉的额头投在祭坛下,
或许就这样俯伏。正象他耳内轰响着
“阿门”的歌声;我听得你亲口的盟誓,
心里却一片怔忡不安,因为不见你
在我的眼前。亲爱的,你当真爱我?
我当真看见了那恍如梦境的荣光,
并且经不起那强烈的逼射而感到了
眩晕?这光可会照临,就象那
盈盈的泪,一颗颗滚下来,又热又真?
方平 译
你来了!还没开口,心意都表明了。
我坐在你的容光下,象沐浴在阳光中的
婴孩,那闪烁的眸子无声地泄露了
颤动在那颗小心里的无比的喜悦。
看哪,我这最后的疑虑是错了!
可是我不能只埋怨自己,你想,
这是怎样的情景,怎样的时辰?
这一刻,我俩竞轻易地并站在一起。
啊,靠近我,让我挨着你吧;当我
涌起了疑虑,你宽坦的心胸给我
清澈而温柔的慰抚;用你崇高的
光辉来孵育我那些思念吧;失了
你的庇护,它们就要战栗──就象
那羽翼未丰的小鸟给撇下在天空里。
方平 译
当金黄的太阳升起来,第一次照上
你爱的盟约,我就预期着明月
来解除那情结、系的太早太急。
我只怕爱的容易、就容易失望,
引起悔心。再回顾我自己,我哪象
让你爱慕的人!──却象一具哑涩
破损的弦琴、配不上你那么清澈
美妙的歌声!而这琴,匆忙里给用上,
一发出沙沙的音,就给恼恨地
扔下。我这么说,并不曾亏待
自己,可是我冤了你。在乐圣的
手里,一张破琴也可以流出完美
和谐的韵律;而凭一张弓,真诚的
灵魂,可以在勒索、也同时在溺爱。
方平 译
对啦,叫我的小名儿呀!让我再听见
我一向飞奔着去答应的名字──那时,
还是个小女孩,无忧无虑,沉浸于
嬉戏,偶尔从一大堆野草野花间
抬起头来,仰望那用和蔼的眼
抚爱我的慈颜。我失去了那仁慈
亲切的呼唤,那灵衬给我的是
一片寂静,任凭我高呼着上天,
那慈声归入了音乐华严的天国。
让你的嘴来承继那寂灭的清音。
采得北方的花,好完成南方的花束,
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早年的爱情。
对啦,叫我的小名儿吧,我,就随即
答应你,怀着当初一模样的心情。
方平 译
怀着当初一模样的心情,我说,
我要答应你,当你叫我的小名。
唉,这分明是空的愿心!我的心
还能是一模样──饱受了人生的磨折?
从前,我听得一声喊,就扔下花束,
要不,从游戏里跳起,奔过去答应,
一路上都是我的笑容笑声在致敬,
眼星里还闪烁着方才那一片欢乐。
现在我应你,我舍下一片沉重的
忧思,从孤寂里惊起。可是,我的心
还是要向你飞奔,你不是我一种的
善,而是百善所钟!我最可爱的人,
你把手按着我的心口,同意吗:孩童的
小脚从没跑得这么快──象这血轮。
方平 译
要是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可愿
把一切都给我,作为交换?
我是否永不会失去礼节上的亲吻,
彼此的祝福,家常谈天?
我是否不会感到陌生,当我抬起头
打量新家的墙壁和地板?
不,我还要问,你可愿到我身边,
替代瞑合的双眼──温柔
到永远?这可是难。如果征服爱
不容易,征服怨就更难──无数事实
把这一点证明得明明白白;怨就是爱,
还多个怨。哎,我曾是那样地怨,
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爱。你还爱我吗?
敞开你的心扉,让你那双翼湿透的鸽子扑进来。
我们第一次相见便倾心相爱,
可我没在它上面用大理石建宫筑院。
这是否说明,那来回摇摆在
忧伤与忧伤间的爱会经久不变?
不,我颤栗不安,信不过那一道道
泛着金光照着前方道路的光线,
甚至不敢伸出指尖。尽管从此我变得
坚强、坦然;可又在想,上帝还会把
恐惧安排在后面……啊,爱呀,
要不然,这时紧握的手将不会
再握到一起;亲热的吻,一旦
嘴唇冷却,在我俩间便什么也不存在。
爱,改变吧!如果他为了信守一个诺言,
就必须失去他的快乐,正如他的生命之星做出的诺言。
请原谅,请原谅吧,并不是
我不懂得你的非凡与神圣,
可你只是个幻影,用流沙构成,
虚幻飘渺,难以久驻。
我那平淡的岁月,流逝的生活,
现在当头一棒,我退却向后,
迫使我眩晕的大脑涌出了恐惧和
疑惑,盲目地舍弃了你那
纯真的爱情,把崇高的爱
曲解成荒谬的仿照物。好像
一个船沉后的异教徒,脱险上了岸,
为纪念保佑他的海神,献出一尾
木雕的海豚──两腮呼呼扇动,
尾巴拍打海浪,在那庙宇的墙内。
他第一次吻我,吻的只是
我写诗的手;从此,我的手
越发白,越发静;它疏于
世俗凡人的招呼,却敏于
“快来听,天使在说话哪!”
即使有一枚紫晶钻戒,我亦不会
戴在这手上,因为紫晶在我眼里
不如第一个吻明亮。第二次吻的位置
朝上,一半印在前额,一半印在发丝上。
啊,我无以报答!那是爱神的圣油,
胜过爱神华美的皇冠。第三个吻,
无比美妙,恰好压在我的唇上;
从此,我为它而骄傲,
敢于说:“我的爱,是我的。”
因为你的力量和高尚,
看穿了隐藏在这张面具后面的我,
(它多年来泪雨涟涟颜色灰白),
照彻了我灵魂的真实面目──
人生灰暗疲乏的佐证!
因为你的爱和忠诚,你透过那
麻木的心灵,看到那忍耐的天使,
在等待天堂里的位置。因为无论是
罪恶、是哀怨、是上帝的指责、
死神的逼迫,这一切让人们一见
便掉头而去,我自己想起来都厌恶……
可是却没有吓退你;亲爱的,
教教我吧,怎样倾吐心中的感激之情,
正如你吧美好带给我。
是啊,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在谈情说爱!
我不想否认爱本身的温情脉脉。
儿时起,我便常常听说“爱”,
直到不久前──那时采来的鲜花
香味还未飘散。无论是回教徒,
还是外教徒,把手帕都献给笑容;
可是一哭,便无人理睬。波利非的白牙
从坚果上滑下来,即使几场骤雨,
果实变得光滑,这被称为爱的东西
也不会与“恨”、甚至“淡漠”
并肩列排。可是,亲爱的,你不是
那样的情人!你等待着,经历了
哀怨和疾病,让我们的心灵相通。
别人都说:“太晚了,”可你却心满意足。
我怀着感激和爱,向那些
深爱我的人们致敬。诚挚的
谢意啊,献给那些善良的人们;
他们每当从墙外经过,便停下脚步
倾听我音乐中一、两节高亢的乐声,
然后再继续赶路,去市场或者去圣殿,
只是无从把他们召唤。可是你,
当我的声音低下来,以哭泣相代,
你却把最尊贵的乐器丢到脚下,
聆听我泣声中的哀怨……
告诉我,怎样报答你吧,如何把
我心中荡漾的情意献给未来。
让岁月替我表白,向绵长的爱情
致意,把短暂的人生奉献。
“我的未来不会临摹过去,”
我曾这样写,以为守护在我身边的
天使会欣然同意,并把呼吁的
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上帝。待我
最终转过头,看见的却是你,
还有你我的天使,它们相伴在一起!
病痛那么长久地折磨了我,
碰到幸福,我快步向前,将它
拥起。我那朝拜的手杖,
刚刚抽出嫩芽,一见到你,
便绽开绿叶,承受着晨露的沐浴。
如今,我不再追寻生命的过去,
丢下那长久的叹息,把未来
我究竟怎样爱你?让我细数端详。
我爱你直到我灵魂所及的深度、
广度和高度,我在视力不及之处
摸索着存在的极致和美的理想。
我爱你像最朴素的日常需要一样,
就像不自觉地需要阳光和蜡烛。
我自由地爱你,像人们选择正义之路,
我纯洁地爱你,像人们躲避称赞颂扬。
我爱你用的是我在昔日的悲痛里
用过的那种激情,以及童年的忠诚。
我爱你用的爱,我本以为早已失去
(与我失去的圣徒一同);我爱你用笑容、
眼泪、呼吸和生命!只要上帝允许,
在死后我爱你将只会更加深情。
飞白 译
亲爱的,你送给我那么多鲜花,
从夏到冬,从你的花园采下;
在这幽闭的小屋里,它们继续开放,
仿佛阳光和雨露始终伴随着它们。
那么,同样借用我们爱的名义,
请收下我敞开的心扉,无论是炎热
还是寒冷,那儿生长着发自我心田的
爱情花朵。的确,那园圃里长满了
野草和苦艾,等待着你去耕除;
可是,园圃里还长着白玫瑰
和常青藤!请收下吧,就像
我接受你的花朵;请细心照看,
别让它们把颜色褪下,对你的
心灵讲,它们的根扎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