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去市里,见到了一套《中国纪录片》光碟,就买了下来。一个人浮躁了或者安静下来的时候,喜欢慢慢地欣赏、品味,就像品读一部原生态写作的书。有一部《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片子,看了三五遍,每看一次就会震撼一次,它能够让人真正面对生命的存在和逝去而思考。
上世纪90年代,在河南省南部的一些农村,因为贫穷,很多村民受卖血脱贫的蛊惑,因为卖血感染了艾滋病,这些曾经淳朴安宁的乡村里的人们,从此纷纷踏上了一条貌似脱贫捷径的不归路。文楼村就是最早被发现的艾滋病村。影片的主人公马深义一家就住在文楼村。他和妻子都因为卖血而感染了艾滋病。他们有三个孩子,大女儿马宁因为出生在卖血之前而幸免于难,二女儿马荣和小儿子马占槽因母婴传播而感染了艾滋病。全家五口人,终将只有大女儿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
影片的记录者从2001年初夏潜入马家那个农家小院,开始跟踪拍摄他们,试图用镜头记录下来这个家庭面对生死的生活原态以及他们艰难跌宕的心路历程。我们随着拍摄者的镜头,亲眼目睹了这个家庭一幕幕欲哭无泪的酸楚悲惨的场景,无不为之心碎、痛惜!
影片按节气时令叙述。
夏至。马家简陋的住房里,一声“娘--啊--”悠长的哀嚎声,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一个女人,她叫雷妹,是马深义的妻子。此时她躺在罩着蚊帐的地铺上,因为被疾病折磨和对生命的绝望,她哭一阵,笑一阵,已不堪一击。丈夫把她搀扶起来,绝望中的女人第一个动作就是燃上大把的香火,面墙磕头作揖,以求得神的宽恕和奇迹的出现。门外,马深义淡漠地抱着小儿子,小女儿光脚坐在门框边,嚷嚷着肚里疼。雷妹说她心里难受死了,她好悔恨,都是因为自己才造成一家人这个样子。她对自己的生死看得淡定从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年幼的孩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哪怕自己死了,只要孩子能把病治好!
大暑。村民中有那么多人相继因患艾滋病死去,这更加大了雷妹的无助和恐惧,每天夜里都做噩梦。小儿子马占槽因为艾滋病症状出来了,每天都拉肚子,比以前瘦弱了许多。雷妹想起几个孩子就觉得可怜,这时她唯一的想法就是照张像,等着自己死后就放大搁到桌子上,让孩子有个念想,不然自己连个照片都不能给孩子留下来。
秋分。田野里庄稼开始收割了。马深义院子里堆满了玉米,一片金黄。雷妹极度虚弱,无力地躺在平板车上。马深义头发蓬乱,长长的胡须衬着憔悴的面颊。他把平板车从屋里推到院中让雷妹晒太阳,给雷妹一点阳光的温暖和抚慰。雷妹的意识开始模糊,有时不能认识家里人,也没有说话的力气,眼神是那么的空洞无光。苍蝇也开始落在了她的脸上,好像是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旁边,大女儿马宁抱着马占槽,一脸的无奈。
中秋。中秋节这天,雷妹照例被拉到村西的免费诊所去挂吊针。丰收的玉米脱粒后铺满这个农家小院,罩上了一层暖暖的金黄,孩子们在这金黄中,欢快地玩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秋天游戏----在玉米堆上踩来踩去。金黄的光影里,马宁和妹妹、弟弟快乐幸福地坐在玉米的一角,只有在这一刻,才可以看到马宁那过早地因生活艰难而愁苦的小脸,有了一丝舒心的笑容。她把金黄的玉米捧到半空,然后让玉米慢慢地从手指缝里流出来,就像一粒粒的金子。此时,一曲如天籁般的背景音乐缓缓响起。我的心里期盼着他们不要从这个场景里走出来,不要走进现实该多好。马深义此时最迫切需要办的事就是想找企业捐助一些钱,一来维持眼前的生活,此外,等到自己发病的时候,小孩子能不缺吃喝。他不惧怕自己死亡,只是放心不下孩子。看到雷妹一天天病重,马深义感到死亡离雷妹近了,离自己也近了。
霜降。大田里横七竖八铺满了玉米秸。这天夜里九点半,雷妹在村西那个诊所里落了气。马深义把妻子运回家,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让雷妹躺在草铺上。马深义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但他还是不心甘。他抚摸着妻子冰冷的额头说:雷妹,你走了,几个小孩可咋办呢?天亮后,马深义戴上白色的孝帽,抱着马占槽,陪着女儿一起给雷妹守棂。他强打起精神,日子还是要过,这是没法的法。
立冬。立冬后的麦田上,远处几株白杨树,旁边绿色的田地上是一个个黑色的坟头。村里因艾滋病死去的人渐渐增多。因为卖血的多,发病的多,小孩失学的多,孤男寡女多,孤寡老人多,村里有这“五多”。“五七”那天,马深义带着两个女儿去给雷妹上坟,大女儿马宁一声“妈呀--”的哭声让人心碎,她知道,自己已是没妈的孩子,今后的生活就增添了一份艰难和责任。雷妹死了,马深义还要带着孩子们艰难地生活,虽然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但他还要撑着这个家,直到自己倒下的那一刻。
马占槽会走路了。马荣戴着极具地方特色的红花线帽,穿着红色的小褂子,让这个家庭暂时远离了绝望的愁苦,马深义明白,日子还是要过,过一天算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雷妹去世一百天时,马深义踏着积雪一个人去上坟,他边走边唱起了曲剧《张产儿》,声音嘶哑,凄切悲惨:“张产儿,想当年你娘生下了你,生下儿三天就身染病疾。吃药无效你娘死去,撇下了小奴才你还在月子里。为把儿来养大,我不少给人磕头又作揖,求邻居为儿喂口饭,求亲戚为儿做件衣。为了儿不受屈,我学会做饭又做衣,又当爹又当娘并非容易,才把你养大成人。”这正是马深义内心的真实表达,他也放心不下孩子。可悲的是等到马深义发病的那一天,他可能连给人磕头作揖求人、自己当爹当娘的机会都没有。
春节。远处传来几声鞭炮的响声。家里那台黑白电视正在播放戏剧。马深义也像别的人家一样,过年让孩子吃肉,给孩子买新衣裳。他割了肉,剥了鱼,包起了水饺。女儿们换上了粉红的新衣服,马占槽穿着虎头鞋在院里走来走去。饺子煮好后,马深义在雷妹的灵位牌前上了供,点上了蜡烛。然后,去院里燃着了一挂鞭炮。马宁在屋里给马荣教唱“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大家新年好”,一家人在春节这一天,其乐融融,开启了一个生活的新希望。
看了这部片子,让我清醒地认识到,马深义一家的最大愿望就是健康和活着。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马深义头上顶着活不成、肩上扛着死不起这两座大山,艰难地支撑着,那种无奈、无助、无望的眼神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当我们每天都被大大小小的各种欲望折腾得心浮气躁,甚至寝食难安的时候,想一想,马深义和子女们的最大奢望就是活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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