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女劫
1、 那一夜的雨苏苏的,我把窗户都打了开来,整个酒吧里就满是风声雨色。其时已是凌晨两点,没有客人,可我还不想打烊。我弄的这个酒吧很小,地段也偏僻,开它本就是为朋友相聚,算是我侦探事务所的一桩副业。我也喜欢在这里接待客户,琢磨各式各样的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停车响,我探头看了下,就见外面停了部蓝色的宝马7系。我知是邓闰虎来了。这小伙子只有二十出头,本来也不算我朋友,可原来因业务关系常雇用他的车子也就熟了起来。在我阅人无数的职业生涯里,他可算我见过的长得最帅的男生了。因为业务关系,我也见识过许多大名鼎鼎的演员。可认真算起来,我觉得他们的样子看起来真的都远不如这小伙子。因为邓闰虎的那种好看给人一种很平常亲和的舒适感,像一件洗得干净柔软却又挺括出色的麻制衬衣。
人生得好就是讨喜,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在我,是喜欢见到他那清爽的相貌,在他,可能因为自己话不多所以更喜欢认识我这样阅历丰富之人。
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车今天居然不可思议的脏。邓闰虎是个司机,本来是开旅游大巴士的,后来偶然成了一个有钱人的私人司机。以他的工作来说,不可以把车弄得这么脏的,看上去最少有两三个星期没洗。接着,我见到他走进来时那种寥倒而又痛苦的神情。他的脸苍白着,皮肤一张纸似地裹着他那张骨感而清秀的脸,好像几夜都没好好休息了。他趴到柜台上,一把端起了我刚才自己喝的酒,猛地灌了一口,然后犹豫着像不知怎么开口。好久,才听他低声道:“鹰哥,你要救我。”
“我现在真的已被逼到绝境了,我真的怀疑,我正处在被谋杀的危险中。”
2、 我看着他,愣了下,以我的职业,谋杀并不是个太严重的词,可还是万难把这两个字跟这样的一个小伙子联系在一起。他除了生得漂亮,人很穷,没政治背景,未婚,好像不存在任何陷入这种情况的因由。
但邓闰虎一直是个很诚实的人,他的话我不能不重视。我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先跳上高脚的吧椅坐好,直觉地说道:“看来,你招惹了一个很有钱的女人?”
或者那女人的丈夫还非常有财有势,甚至是道上的——我暗里这么想着。邓闰虎的一双眼茫茫的,似乎也佩服我的猜想,顿了会儿叹道:“她还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好像招惹了三个很毒辣的女人。”
我眯着眼看了会儿他,觉得,这个小伙儿分明还处于那种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对这个世界很认真,对待感情也很认真的年纪,怎么会招惹上什么毒辣的女人,且还是三个?
他开始慢慢地啜饮我那杯白兰地,一向不喝酒的他也要仗酒提神与镇静自己了。只听他喃喃道:“你可能觉得很好笑,但我必须找人说说,再不说,我都快要疯掉了。一开始,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样的结局……”
我预料到他的话将会很长,先起身去关上了酒吧的门。外面的雨依旧苏苏地下着,它烘托了一个很好的适合小虎来述说的环境。我回到吧台边时,就见小虎分明再一次地在整理自己那不可思议的经历,良久,他开始说:“本来,一切都很纯洁。”
我欣赏着他风雨声中的脸,也相信,本来,一切都会很纯洁。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坐下来听他说道:
“本来,我认为一切都很纯洁。因为,那时我很穷。穷人的一切都会很纯洁的。你该知道,就在前年十一月,我还在开着公司的大巴的。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很孤独,赚的钱也少,刚刚够自己的生活。那时,我开始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说到那女孩儿,我见到他年轻的眼里迸出了一丁点光彩,只听他说:“她,真的很好啊!还是个大学生,做家教的。虽然上的是一个不起眼的专科大学。我认识了她,知道了她叫岚。我怀疑着自己配不配得上她,可慢慢地,也就跟她交往下去了。她细眉细眼的,长得不算好看,可比我好,因为她那种眉眼有一种生活的味道,像一个小家碧玉似的。我明知自己不该喜欢她,可控制不住,最后还是喜欢上了。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以我的条件,顶多只够给她当个朋友。不说别的,只看一眼,就可以感觉她的家庭背景要高出我很多。她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我们在一起,常常是一言不发地逛街。这城里还是有一些很干净的街道的,那么走起来,让我觉得很美。以后凡开车走在我跟她一起走过的街道上,我都会对生活升起一种幸福的感觉。可渐渐的,不是我自作多情,我分明已发现她也开始喜欢上了我。因为那一天夜晚,我接她做完家教回家,路上碰到了几个喝醉了酒的地痞。虽隔得远远的,她还是突然紧张的用手一抓我的袖口。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是很难说清的,不知怎么,就是那一下,我开始觉得她其实也、喜欢我。”
“这感觉给了我一点信心。我想:也许,因为我的诚实,只要足够努力的话,有一天,她也许会觉得我还配得上她吧。这想法是我生活里的一道阳光,让我突然变得很兴奋,觉得有了指望似的。慢慢的,她果然明显对我表露出亲密与好感了。比如,有时她见到什么会突然告诉我她很喜欢那个东西,好像在跟我分享她的秘密似的。我们都是不爱表达的人,我想,捅破我们间最后一层纸的是那天,我到她的宿舍楼底下接她,因为她告诉我她喜欢风筝,冬天,风筝很难放起。可我事先试验了好多次,终于,那天她一下楼就见我在她宿舍前的那条小街上把风筝放起来。四周都是灰的楼,还有电线竿,电线竿上都是乱贴的广告。街边很多灰,很多尾气,可我们的风筝是一只简单的燕子,飞在天上,特别简单而美丽。她一出门就扬起头,走到我身边,忽然眼泪就流下来了。那一时,我控制不住,拥抱了她。我把她抱得很紧。风筝失了控制,往下栽。风筝线缠在了我们身上。那一天,我觉得生活非常的幸福而美丽。”
“那以后,我们就确定了关系。可她眉宇间总有点忧愁,真到有一天,她才终于告诉我,隔在我们中间的,最大的障碍,是她有三个姐姐。她没有父母了,只有三个姐姐,且个个都算是女强人的姐姐,还是独身的姐姐。”
3、 说到这儿,邓闰虎苦笑了下:“她的三个姐姐,不只比我强,更比她都强太多了。一个是医生,开了一个很不错的私人妇科诊所,还算是外资的,眼镜后面的眼神我从来没敢看过。一个是律师,好像是一家境外驻本地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嘴跟刀子似的。还有一个好像是个名记者,在一本时尚杂志做的。她三个姐姐都没结过婚,也不打算结婚,所以特别在意这个小妹的婚姻。她那天跟我说时,表现得很坚定,说打算回去跟她三个姐姐摊牌了。我很担心,也真的打怯,可还是只能鼓励她。果然,她回去后,突然的,有两个星期,跟我的联系全断掉了。手机,电话,宿舍,哪儿都找不到她。那两个星期的日子我都不知怎么过的。终于,她又来了电话了,说她的三个姐姐终于同意跟我见见。”
“说实话,为了见她这三个姐姐,可把我吓得够戗。我生平头一次在家光换衣服就换了有一个小时。没有别的什么可指靠,只能琢磨穿什么了。去她大姐家的路上,我感觉真跟要上刑场似的。她大姐的年纪比较大了,又是学医的,站在她跟前,我觉得跟解剖台上的标本似的。她二姐更历害,一句一句地问我家庭、职业、收入、学历、社会关系。有房吗?有车吗?确认自己对婚姻能够负责不?有没有赡养家庭的能力?倒是她三姐还好些,挺活泼的,也不那么倨傲,人也漂亮。等她大姐用目光把我像X光似的照透内外后,她二姐把我盘问得清清楚楚后,才总结似的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小伙子人长得很靓嘛!也不是一无所长。考验一下还是不妨的……”
“接着听她二姐皱着眉说:只是,赚得也太少了。你要娶我小妹,这个工作可不能再做了。我看看能不能先给你换个报酬多少好点儿的工作,你回去这几天等消息。想想自己那一月一千几百块的工资,再看看人家家里的陈设,我可谓毫无自信心,只剩下了点头的份儿。”
“回去以后,没想没两天,她二姐来电话,果然给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工作,活儿轻松,穿的好,报酬也比我原来的高十倍,那就是给一个有钱人当私人司机。”
邓闰虎腼腆地一笑,冲我说:“这事儿你知道。只是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那个雇主是个女人,而且好像是身家过多少多少亿,上过什么女富豪排行榜的一个刚归国的女人。”
4、 “那女人,我管她叫虹姐。她也喜欢我这么称呼。”
说着,邓闰虎有些腼腆地一笑:“我觉得,她好像还挺喜欢我的。对我也不怎么拿架子。她说原来一直想有个小弟。常说:我这个样子,叫她看着,怎么都觉得要有这么个小弟就好了。”
“虹姐她三十八九岁,保养得很好,就是神情里有种沧桑的味道。她好像小时就在香港,后来在海外结过婚,又离了,好像那场离婚还曾闹得个沸沸扬扬,因为她丈夫是个名人,她自己好像也是名人。她回来住的是别墅区,地方相当高档,在国内也没什么熟人,就跟岚她们家的大姐熟,这次回国内,好像也是找她大姐有什么事儿。”
“我在虹姐那儿安心做事儿,也攒钱。我算计着自己现在的收入,再有一两个月,加上我以前的积蓄,好像也够钱付首期买上一套小点儿的房了。就是时间太紧,岚也被她姐姐们管得严,我们越来越少机会见面了。”
“没想到去年一月上旬有一天,岚的大姐突然来电话,叫我到她们医院做个体检。她只简断地说,她要为她妹妹负责。我那时的地位,她任何一个姐姐的话对于我都是命令了,我抽了个空马上去。就在她大姐自己的私立医院,体检做得那叫个严格……”
小虎的脸突然窘得个通红,好半晌,才讷讷道:“我都没想到,她们还要对我做精液检查。”
我愣了愣,看着他红透的脸,想想他当时的尴尬模样,不由嘴角也咧起了笑。可邓闰虎的神色却忽变得非常古怪,只听他说:“我没想到,那次检查后不久,就发生了那件事。”
“那段时间,虹姐忽然像担了很大的心事,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常常晚上叫我送她去喝酒。在一家很像样的酒吧,她常常喝得很多,有时都会醉,会吐。我曾仗着胆子劝过她,她像是很甜蜜地跟我说:‘你小,不知道酒的好处。我也是最后放纵一下,再过几天,想再沾一滴酒都不成了’。她那时的神态叫我很担心,那表情看着,不知怎么,让人觉得又是甜蜜又是凄凉。我不沾酒,何况还要开车。那年从圣诞过后,一直快到春节,常常是凌晨两三点,我载着她回家,把她抱进家门的。有一次她的胳膊就挂在我的颈子后面,醉了酒的,轻轻用手肘蹭我的后颈,带着酒气地把唇贴在我耳边上说:‘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吗?什么都有,自由,钱,事业。但就是孤独。我不信男人了,可要是自己养的呢,自己养的孩子也许可以相信,就是被他骗也会甘心的吧?女人都是傻的动物啊。’我不觉得她在勾引我,却不由不好意思,也替她伤心。发现,她这样地位的人,原来也有不好过的时候的。”
“可接着,没想到,娱乐八卦消息就出来了。虹姐有钱,又还算年轻,漂亮,她是名人。我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也会上报纸杂志。可有一天,我看到虹姐平时破闷的一本有名的时尚杂志上,居然有了自己的照片,还和虹姐在一起,还是那些晚上,我接她从酒吧回来,在别墅门口,抱着她回房,她把胳膊揽在我后颈,嘴就在我脸颊边上,那种……很香艳很亲密的照片!那报道里,我成了那个……虹姐的新欢。我当时一看到,脸都涨红了。我先还没觉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只觉得好像对不起虹姐似的。可接着想到,这东西要是让岚看到了,尤其要是让她的三个姐姐看到了,我可怎么办啊!我当时就急了,抓耳挠腮地想不出辙。不敢跟岚说,也不敢跟别人说。细想了想,只有岚的三姐还和气,又是做记者的,可能能明白,只能先跟她辨解了。我打了她的电话,张口结舌地跟她解释,没想她挺没正调的,调弄了我半天,听到我真急了,才跟我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没事,小妹也会相信你的。’我还着急地解释,她才半真半假地跟我说:‘你急什么,难道我不比你清楚。就你那年纪和那丁丁点儿胆量。何况,要是那报道其实是我写的,照片是我叫人拍的呢?’”
“我当时都蒙了,不敢相信,不知她开这玩笑干什么。她笑了下,在电话里随口说道:‘你别担心打了工作。你那虹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何况,她有钱,不缺吃喝。我们可也要活呀。我就是做媒体的。她给我们做做贡献也好。这次你也做了贡献了。我以后会帮着你的。’我听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真不由相信,那报道可能就是她写的,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我想像不出的复杂。”
我看着小虎那单纯的神情,不由有些怜惜地笑了出来。只听他道:“那以后,我真被弄得都不敢出门了。那流言传得好快,好多报纸,八卦新闻,网上,都有那消息传播了。我发现,高薪水真不是好挣的,我都不敢看那些八卦,真不知,自己在那里成了个什么人了。一个被人包养……”
他说不下去了,灌了一口酒,脖子上的筋都青了起来。
5、 等了有一刻,他才开始平静下来。可接下来,他叙述的语调忽变得说不出的低落与衰飒。
“直到三四个月后,我才看出虹姐的不同。那之前,我就发现,自己要经常载着虹姐去岚她大姐的妇科医院了。可直到四月底,我才明白,虹姐、她怀孕了。也突然明白她原来在酒吧跟我说的话,什么‘以后,滴酒都不能沾了’,还有,她那些关于男人和孩子的话。我对虹姐就开始特别小心,替她高兴,可看她的态度,不知怎么又让我有些悲伤。可能我还小,也土气,从头到尾,觉得那孩子注定没父亲的,这事儿就是即让我,也让虹姐觉得难过的吧?可我不敢说什么。”
“直到虹姐都开始显怀了,对她的这个即将到来的继承人,报纸上又铺天盖地的八卦起来,很多都是香港的那些杂志。”
邓闰虎脸红了红:“他们老在猜测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我、都常常被牵扯进去。”
他低头不再说,好一会儿才道:“虹姐也看过那些报道。我还怕她生气,不知如何自处。她看了却只笑了笑,调笑似的逗过我两句,也没跟我多说什么。我越张惶,她越逗我,说要是我的也好,可以长得很帅啊什么的。我发愁怎么跟岚洗清自己的清白,也怕她的那两个大点的姐姐。好在,她们像都明理,没找我什么麻烦。那时,我已把房买了,开始月月供楼。自己心里也挺高兴的。想着,再要不了多久,把装修的钱攒下来后,也许可以跟岚求婚了。”
小虎的脸色白了白:“没想,九月底,虹姐就要临产了。她是高龄产妇,很危险,就更加常去医院了。十月三号,她羊水忽然提前破了,我把她送去医院。”
小虎的一绺头发在额前耷拉下来,沾着雨,沾着汗,我注意他脸盖着的柜台上滴下了两滴水,那好像是泪,只听他带着年轻人才有的情感,哽咽道:“四号,虹姐在医院剖腹产,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自己却失血过多……人竟会为了生产,没了。”
我也说不出话,本来早经磨练久已变得麻木的心肠为了小虎那稚嫩单纯的伤心也弄得有点儿……难过。
小虎继续低声道:“那段日子,我也很不好过。虹姐没了,我的工作也就停了。不知自己还算在工作还是不算在工作。虹姐对我很好,我从小离家,母亲早亡,父亲续娶,我跟家里关系很疏远。只有虹姐,虽说她有钱,跟我层次隔得远,但我……说真的,好多时有点把她当姐姐的。可那时,我接着又愁,这工作没了,那买的那么贵的房月供怎么办?装修都订好了,要付钱怎么办?我一边愁这个,一边想起虹姐那凄凉的死,觉得自己这时还算计这个,真的算没心肝了……我那个月,真的好难过。”
“那天,月供的日子又到了。我去银行续了钱,知道下个月自己真的就算再找到工作,也供不出那么多钱的。我自己坐在没装修的房子里垂头丧气。只没想到会有敲门声,我开始以为是岚。没想一开门,进来的却是她二姐。她看了看我,一见我神色,就用她那特有的阴阳怪调问道:‘怎么了,愁钱了?这么点出息,还算男人呢!’”
“小岚三个姐姐中,我最怕她。人穷志短,我只有忍了。却见她似心情很好,满面春风的,对我似不打算刁难,只轻轻松松道:‘别愁了。你这个工作没了,我会给你找到新的工作的。现在没钱,可我也会把你培养得很有钱。’”
“我一听,不由来了点精神,抬头期盼地看着她。却见她在公事包里拿出几份文件,然后就让我签。我问是什么,她只笑笑:‘你管那么多呢?签吧,签了就会有钱,会有一切’。我也来不及看,只觉得是法律文书,怕得罪她,又巴望她早点走,就签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不久,虹姐没留住不说,她的那两个孩子,在她葬礼过不久,也没能留住。我正伤心着这些,岚的姐姐却突然通知我,叫我跟岚去领证。让我们先登记。那些日子我本过得就迷迷糊糊的。原来一直期盼的幸福没想会这么快就降临。可这幸福的到来却像没什么幸福的感觉。我惶惑得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不安着……”
6、 直到小虎说到这儿,我才嗅出了一点不对的味道,心底警觉起来。
却见小虎一抬头,目光忽然变得冰冷:“那是今年二月了。有一天,岚的二姐忽然把我找了去。她满面春风,还准备了酒。忽然对我说:‘你现在是个有钱人了。’我愣了愣,以为她耍笑我。却见她难得的给我倒了杯红酒,正式地递给我,又笑笑地说:‘明天起,你要跟我学好多东西,还要到法院和公证处签几个文件。’”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听她道:‘你知道上次我要你签字的是什么文件吗?’”
“我摇摇头。她就有点渺视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中大运的傻小子。‘是你声明要继承齐虹,也就是你虹姐全部财产的诉状申请。’我愣在那儿,以为她开玩笑,可她不像是开玩笑。接着,她报出了一个让人震晕的数字,那是虹姐财产的大致数额。我口吃道:‘那不可能的。她没亲人吗?何况我就是她一个司机。司机有什么资格申请继承遗产呢?’”
“岚的二姐就笑了。‘可你还是她的情人呢?’”
“我一惊,抬起头,声辨道:‘可你知道那是假的。三姐知道,她会证明的。’她却看个傻子似地看着我‘报道就是她写的,她怎么会说那是假的。她费那么大的力,把她入行以来的资源都动用遍了来炒作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说它是假的?’”
“我看到她的案头就有很多报纸杂志,居然都是报道我跟虹姐那些八卦消息的,放在一个‘物证’的文件夹边上。我吃力道:‘可是,从来没有听说情人可以继承遗产的’。”
“‘可是父亲呢?’”
“我一愣,全不明白,可在她眼里,我读出了一种猫捉老鼠式的戏弄与一种阴谋感。只听她接着道:‘齐虹那女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家世好,嫁过的人好,有钱罢了。她死了,没别的亲人,她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当然是她刚生下的孩子。’”
“她顿了顿,一又眼直直地盯着我。‘而现在,孩子因为先天不良,也死了,继承者当然是孩子的父亲了。’”
“而你,当然就是孩子的父亲。这些八卦早就报过料的。”
“我惊呆了!语无伦次地道:‘可有谁会相信那些没人信的八卦?小岚不会的,她不会信的!’”
“却听岚的二姐笑着道:‘她会信的,我们让她信,她就必须信的。何况,咱们也不只靠这些八卦消息,那只是副证。我们的主证可有DNA的检测呢!采血程序完全合法,在孩子一出生时你虹姐死了你就已申诉自己为监护人了。提交了血样。你们的亲子鉴定完全吻合,任他哪一个鉴定专家与法定专家都挑不出来这桩继承案的刺儿,这是铁案了。’”
“她忽然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绕着我转了一个圈儿。我愣在那里,先还被轰得个头昏眼花。我怎么可能真的是孩子的父亲?又什么亲子鉴定?这一切怎么可能?接着我脑中轰然一响,像突然发觉自己原来一直站在深渊上却全然不觉!那一次却岚她大姐医院做的身体检查!居然还检查精子,我当时虽害羞,但因为害怕她姐也老实答应了。”
“哪怕我笨,可这一下,我真的想明白了——虹姐她在酒吧的话,她回国找岚她大姐干什么?她大姐开的私立妇产医院!虹姐她怀上的孩子,可能就是报纸上说的试管婴儿吧?所以她才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谈起孩子和男人!而我……”
“我第一次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那个精子的提供者,只不过没有人会知道这婴儿都是试管婴儿,我真的是他们的父亲,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双份的铁证!……我简直被自己突然的猜测震晕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她二姐却突然塞进我手里一只酒杯,然后用她的跟我的一碰,含笑道:‘恭喜,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富豪了。学着接受吧’。可她的眼里另有一种狠毒 ,有一种我看不透的险恶。”
“我踉踉跄跄地回的家,回到我按揭的房子里。进了门,我就瘫倒在地上。然后,一双手怯怯地按上了我的肩,我才看到了小岚。她也似哭过,眼肿得跟个桃子似的。我试着要伸手去擦她的眼,可没碰着。她低声啜泣道:‘对不起……’我突然醒了过来:如果这一切都早是阴谋……我的心突然紧缩起来:那我和岚的相识,那安排工作,那以后的报道,那检查,那一切的一切……可这些突然的想法让位于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那就是:虹姐和那两个孩子,也算是……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这感觉太可怕了!我飕地一下站起来,紧紧抓住小岚的肩膀,张着口,一下一下的张着,却问不出话。她却像读得懂我的意思,红着眼流着泪说:‘对不起……’”
“‘……你千万千万别得罪她们。她们其实不是我的亲姐姐。但她们,来自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组织,那组织为了钱什么都会做的,要做一向也都做滴水不漏的大案,她们是……老根隐藏在神户的……‘室女座’!’”
7、 酒吧外的雨静了静,却忽然加紧了。
我看着小虎在这浸进来的风声雨色中,那虽还少年,却突经风尘,突经沧桑的脸,心里闪过了一点怜惜。
却听小虎紧着声音问:“室女座是什么?”
我静静地答道:“那是现代江湖中最可怕的女性犯罪组织,她们以诈骗为主,可也一向杀人、放火、爆炸,无所不为。那是一个就是黑社会也闻之胆寒的一帮女王蜂们。”
小虎的脸白了白,却忽然干声大笑了起来:“我不敢违拗她们。接下来,什么法律手续都办了。你想不到,我这个其实碰都没碰过女人的雏儿,现在,即是一个女人的丈夫,还曾是一个女人的情人,更是生过两个孩子的父亲吧!”
他大笑着:“何况,我有钱,我真的有钱,有我数都数不清的钱!”
他失态地晃着手里那把精致的车钥匙:“连这个,这样豪华的宝马7,都不过是我财产中微不足到的一样,这都是我的!”
接着他身子轻轻颤抖起来,低了喉咙,以一种还太年轻的紧张与恐惧问我道:“鹰哥,老鹰,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危险?我已经登记结婚了。没沾着一丝腥就结婚了。接下来,我也即无用了,因为我已有了继承人。你说,她们是不是已有了充份的谋杀我的理由?”
我定定地看着他,好久好久,然后拂开了面前的酒杯柜台上露出一个“天蝎”的图案。我用手指轻轻叩着那图案,宁定地对这小伙子说:“你找对人了。”
“——欢迎你来到‘天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