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
她说:“结婚吧?”
他沉默了。
其实沉默并不是拒绝。他认识她时,她是已婚的。说来好笑,已婚两个月。22岁,那时她正年少,结了婚的她就后悔了。后悔了的她必将会遇到。
于是,他遇到了。
现在回想,那真是一场烟火。他俩都属于80一代,这辈子碰到大的毁坏和大的痛苦机会本来不多。但她身边,正有一个婚姻在崩溃着。如果说婚姻是一个“城”。那这是一场他们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的巨大的“烈火焚城”。这样的背景下,他们相遇了。她是个跑酒吧的助唱歌手。一地城池初破,满天焚火,四处废墟中,她正好恣肆地且哭且歌。
有谁会不爱上烈火焚城中的那个坐在废墟上唱歌的女孩儿?——他爱上了。那爱是背着一场焚城、一地残砖断瓦间施放的烟火。毁灭与创立,解构与建构,巨大的必然下那一份茫茫人海、劫后余生般相遇的偶然,让他们俩儿都炫惑了。
四处都是轰隆隆的。轰轰隆隆中,那一点呢喃的耳语也就显得格外的美丽与庄严。
可现在,又过去了两年。
两年说长不长。她早离了。在离之前他们就同居了。可离了后的他和她忽然一下自由得都不知该怎么办。生命力仿佛造物定量供应的粮票,就是那么多。有个框子束住你时,你感觉到压抑,也由压抑而自觉生命力的饱满。可框子没了,粮票忽然敞开供应了,他和她忽然也不再“饿”了。剩下的生命,再旺盛也像沙漠上彼此遥距着大着嗓门的对喊,没等来回音就已消散。
刚认识时,他只见酒吧里所有的灯光都在她身上璀璨。她谑浪笑傲,他衷心是悼,可就这样,他等到凌晨三点接她也是情愿。可现在,生活已变成了白天的酒吧,白天的酒吧地上到处铺着的沾着污渍与烫着烟洞的地毯。他白天去看她,她在那地毯上描眉画眼,疲惫与厌倦。
厌倦至极处,她说:“结婚吧。”
——这件事,三年前,她没离时,他想过好久,期盼好久。
可现在,他忽然默然。
所以她受伤了。受伤的她更执意地提出她的要求。他也更加默然。他开始恐惧,恐惧婚姻就是她初心真实、但接下来只剩执拗的这样的逼问。
她问了三次,他也默然了三次。
三次以后是分手。
分手时他盯着墙上的那面钟,钟摆边箱体的两壁森严对立,那钟摆欢快地在中间摆,可再怎么摆,也永远达不到那两壁的位置。
他觉得——怕自己,和她,还有他和她能有的感情,只能是两次婚姻间无拘束的钟摆。
80后的他,第一次面对规则时,第一次感受到颓然无力的伤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