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偶然见到的小事却让人很难忘怀。
记得很有几年了,那天、偶然翻了本平时很少看的杂志样刊,在医生答疑这一栏里,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这样的一段话:我即将成为一位母亲,正在怀孕,但因为小时误服药物,我长了一口很难看的四环素牙,不知它会不会遗传给胎儿?我是不是需要把满口牙齿都敲掉呢?
当时那一种震动真是无可言表。只想到两个字:母亲。这样的充满了愚勇与果敢的举动,大概也只有一个母亲才做得出来了。
动物性的本能与人性的光辉就那样的交织在一起,那是一场人生的戏剧,也许她只是一个平常的长着不少雀斑与黄褐斑的女子,但当她念头浮起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天幕布辉煌做响的声音——她如此认真与渴望地期待着她生命中一场孕育的来临。
某年夏日,回家。走在郊区校园门口的路上,沥青的路面旁边尽是埃尘。中午很静。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材削瘦,左手抱了个很大的西瓜。头上是一整夏一整夏的蝉鸣。她穿了件旧印花衬衣,干净的长裤。那种衬衣,是好多年前的样子了,扣子只允许松开最上面的一个。她脸上的那种神情,平静、安谥、而又带有一点重压下的憔悴。
不知为什么,这一眼的印象却说不出的深——某些时日,某些午后,某些再平常不过的因素,把它们聚集在一起,却能构成了一副只属于某一人的流动的画。
而我是那副画的旁观者,心头那时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不只一个孩子,啊,她在带着西瓜回家。”
最后再说一个印象很深的戏剧、张爱玲小姐复述过的、《大神勃朗》、奥涅尔的作品。对勃郎母亲地母的描述几乎是一副印象派手稿,“一个强壮,安静,肉感,黄头发的女人,二十岁左右,皮肤鲜洁健康,乳房丰满,胯骨宽大。她的动作迟慢,踏实,懒洋洋地像一头兽。她的大眼睛像做梦一般反映出深沉的天性的骚动。她嚼着口香糖,象一头神圣的牛,忘却了时间,有它自身的永生的目的。”
最后勃朗死了,地母向自己说:“生孩子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生出死亡来?”然后她仰天说道:“春天总是回来了,带着生命!总是回来了!总是,总是,永远又来了!——又是春天!——又是生命!——夏天,秋天,死亡,又是和平!(痛切的忧伤)可总是,总是,总又是恋爱与怀胎与生产与痛苦——又是春天带着不能忍受的生命之杯(换了痛切的欢欣),带着那光荣燃烧的生命的皇冠!(她站着,像大地的偶像,眼睛凝视着莽莽乾坤。)”
这是西式的带有原始与兽味的关于母亲的美感了,引用在这里,武侠版的读者少年们不知能不能接受。前面两段文字大概还是符合中国人惯常的审美情境的,但后一段,也请你仔细阅读下它。所谓武侠文学的创新其实也是一场民族的审美情境的突破。
前段时间写了篇《石榴记》,真的希望自己在“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洛神式的传统美人之外书写一些挣扎交织在动物本能与人性光辉之间的那样的一些人,那样的一些……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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