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他打电话说会在家多待几天。春天即将来临，我们的幸福生活也会如影随行，我们期待。

    电话那头听不到他的声音有两三分钟了，可我仍不想撂下话筒。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暖，像久违了的初春的太阳，不那么热烈，却足以让我浑身发软。

    他在外工作有四年了，虽然离家不远，但拒绝回来的理由很多，加班了，累了，婚丧嫁娶了。电话到很勤，无外乎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跟谁，干嘛去了，然后问孩子，吃了么，作业做完了么。千篇一律，问到我心思发木，孩子厌烦。

    他过生日那天，说同事们给庆祝，不回来了。我心里一动，就想去看看，从来没见过他的世界，和他世界里的人。像我这样的女人，再迟钝也会感觉不妙，而唯一能够证明的也只能是眼见为实。他一个月能回家一次就不错了，回家就说累，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我和孩子没起床，他就回去了。我不是对他的生理需求置若罔闻的，他和我两三月都难有上一次，又哪里解决呢。

    我不敢想，也不想知道，因为他如果真的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决心离婚，现在虽然分居两地，可毕竟他还是我丈夫。朋友说我太懦弱，总在逆来顺受。我承认，也许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连我自己都困惑。

    但我说去给他过生日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闹成那样，差点让我们不咸不淡的婚姻土崩瓦解。

    我特意去买了生日蛋糕，拎到酒店才觉得特傻。小林两个字已经扭曲变形，奶油沾满了盒子内里。大家都一怔，很快又热闹起来，切的，分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嘴里是甜的，可心有点苦，他在公司挺有能量的，上上下下对他印象都很好，如果在过去，如果他是个女的，就是交际花一朵。可风光体面的他不喜欢回家，家里的一切都是摆设，包括我和孩子两个大活人。

    那天我真的很高兴，不知道喝了多少，然后又去歌厅。有人点歌我就唱，有人邀请我就跳，忙得脸上心里都热火朝天的。我正晕着，他过来坐，跟我说了什么，直到重复第二遍，我才不得以地清醒。

    灯光眼花缭乱中，我努力辨认他的情绪，开玩笑？他说，折腾什么，你别不知好歹。我惊诧万分，我怎么了？你自己做什么了自己知道，他阴着脸，完全不像开玩笑。我当然否认，虽然酒精让我头晕，但我自觉没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行为，我不就是一直在唱一直在笑么，虽然笑得有点发傻。

    他仍在强调，别装，你自己明镜儿的。我明镜儿什么，你直接说。他眼露鄙夷，有点喷火。我突然从沙发里弹起来，嗓音在鼓噪喧嚣的歌声里，像白鹤亮翅般破空而出。包房里的人茫然地静下来，很快围拢到我和他身边，七嘴八舌。连我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就吵起来了，还动了手。

    我们刚结婚那几年，他扇过我一个嘴巴子，我没反抗，因为他会更激愤。但那天，他还是维护了他的光辉形象，只是推了我几掌。我倒像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雏鸡，在他同事的拉扯里不断地向他冲击。后来他说，我的声音都喊岔了，还特别嚣张。我不记得了，就记得我委屈的哭了，哭得嘶声力竭。然后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自然，所有的人都过来阻拦，尤其他的那个同学，一个劲地喊着嫂子别这样。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硬生生地拖着一干人从包房冲到走廊，可能这就是人愤怒之下的力量，还有酒精燃烧的结果。他同学只好拼命地拦腰抱住我，我就拼命地掰他抠他挠他，可他就是不撒手。直到后来，我发现我的手上身上有很多血，但我哪里也没伤口，所以一定是他同学被我抓破了。

    挣脱后，我坐上一辆出租时，他还是追出来了，并把我连拽带抱地弄回了他的住处。是室外的冷风让我冷静了不少，还有深更半夜一个女人走夜路的恐惧，我才没太任性。他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我和他并排躺着，那么窄的床，我们中间还是留了一掌宽的空隙。我们一直没说话，也没睡。

    彻底清醒的黑暗里，我想起了一双眼睛，女人的。当我出现在歌厅包房的门口，就察觉到人群里这双没有笑意的眼睛，带着不友好和冷漠，与周围格格不入，但很快就被他同事们的热情推开了。他是公司的副总，他同事自然对我的到来是看重的，轮番过来敬酒，说笑，被人恭维让我心情大好。有着那双眼睛的女人隔着千山万水，冷淡地坐着。我无法不留意到她。

    难道他和她有什么特别关系？单凭她对我的敌视，这种关系也不会如何清白。对我当时的暴怒，她选择远远的观望。我应该是没喝多，这么多年的压抑左突右冲终于找到了出口，我努力地发泄，努力的挣扎，的确很费心劳力，我感觉得到我的累。他对我的表现也特别意外，我在他面前一向是温顺的小猫，连讲道理都没声势。

    我起来简单拢拢头发。他早就走了，话没有，字条也没有。我坐在回程车里，真是千滋百味。那时我是一条落魄的小狗，被人侮辱，然后抛弃。

    那天起，我们冷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打来电话。孩子大了，敏感到只需观察我的脸色，但什么都不问。对于孩子来说，这个家，有无父亲完全不重要，所以是迫不得已接他的电话，迫不得已接受他的关心，他回家孩子也是闷在房间里学习，还跟我说，他又回来干嘛。

    朋友劝我，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还不如不要。我当然希望得到幸福和爱，我很念旧，毕竟夫妻这么些年，我没想过分开。我的工作很忙，时常加班，我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哭过，还差点被晚走的经理看见，我掩饰的不够好，至少红红的眼角就出卖了我。

    接下来，经理有空就给我短信，最初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孤独下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除此之外，我和经理吃过两次饭，都是工作餐，工作生活都聊，他也没什么不妥的话。我很放松，还有些喜欢这种感觉，能说一些心底的话，工作中的问题，如果不是同事，朋友都难兼得。经理知道了我家里的一些事，不说他的不是，只谈男人的应该。我也知道经理的孤单，爱人出国五年，孩子也过去读书，还好工作够忙碌，不然剩余时间如何消受。

    我不知道他是否查看过我的手机，但话里话外我总觉得不大对头。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也没对经理仅有的一次稍偏离正轨的短信做什么回应，我自觉问心无愧。我模样还不错，但不是风情的女人，工作踏实努力，业绩不错，对男女之间始终混沌未开。朋友正担心这一点，怕我这个年近四十却仍旧“涉世无深”的女人被诱惑，怕我们孤男寡女节外生枝弄难堪了。

    怎么会，我还想和他过日子，我在等待，用我所有的耐心和信心。我还是听了朋友的话，不再回复经理的短信，慢慢地，夜晚的短信消失了，所以我相信经理是个好男人，至少没有恶意。

    转眼孩子的个头撵过了他，我知道我和他都不年轻了。因为工作的繁忙，我承认，我对他关心不够。我觉得想改变一些事的时候，首先应该从自身找原因，而不是去怪罪别人，尤其我和他。他很执拗，很大男子主义，那我就多谦让，多理解，多体贴好了。

    新的经理上任后，我申请调到相对轻松一些的人力部，我想在新的一年里，让我们的家有新起色，想我和他能正确面对，尽力把日子过好。

    元旦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在家待了两天，还拉着我和孩子去了趟农村。那里在进行新区改造，大片的田地经过两年的建设，已经初见成效。我们三口人在白雪覆盖的空旷湖面拍了很多照片，其中一张我最喜欢，他侧卧着，我坐在地上微笑着搂着他的肩，周围是洁白的雪，远处有楼宇树枝。朋友看了，高呼好幸福，多美好的生活。

    我们在元旦的晚上长谈了一次。可能人年龄到了一定，就会突然通透，很多扭结的东西就会自动解脱。我很高兴他能和我达成一致，他承认他对家关心太少，先前单位倒闭，看到很多同学事业进步，他非常不甘，所以想在新单位有所作为，而一些阻碍和问题，让他灰心曾不振，婚姻和事业都到了瓶颈，他的精力只能努力去维护工作，而冷落的婚姻。折腾这几年，他累了，回过头，只有我在安静地守候，等待。他说，2009年是新的开始，不想再折腾了，我们都需要安稳的生活，好好过日子。

    我是个愿意相信希望的人，所以不会也不想琢磨曾经的真假。我们分开这些年，而后还能坦诚相待，所以我愿意承受，愿意共同面对我们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