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像蓝天下灿烂绽放的花朵

 

◆致命游戏

林馥娜

 

　　“生活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以至不能严肃地谈论它。”（《维拉，或虚无主义者们》）这是苏珊·桑塔格抄摘在《沉默的美学》中的一个句子。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被深深打动了，并想到把“活”字替换为“命”字——生命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以至不能严肃地谈论它。

　　人命关天，生命本是多么严肃的事，但如果一本正经地对一个风华正茂，没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青少年谈论生命、谈论死，他会认为那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根本就引不起他的严肃对待，甚至还会感到可笑。那么，我们就用与严肃相反的方式——游戏来展开吧。

　　格鲁吉亚著名导演杰拉·巴布鲁阿尼编导的《13》，正是用一个游戏的方式，通过将生命押上赌台的荒诞演绎而达到了让任何人都触目惊心的震憾。这是个由13个人拿生命博取巨额钱财的赌局，无论这13个参与“杀人游戏”者出于什么样的初衷，不管他愿不愿意、敢不敢杀人，到了这里，他就只能遵守游戏规则，成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卒子。在这个13只“棋子”围成的圆中，每一只“棋子”都只能祈祷自己手中的左轮手枪中那颗子弹能首先击中前面的脑壳，而自己后面的那个人的脑壳能早于自己开花。生命在这里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筹码。当第一轮的人纷纷倒下，幸存的那些已近乎麻木、疯狂的人继续进行下一轮的枪决，直至剩下最后一个，或者一个都不剩。

　　杰拉·巴布鲁阿尼本人正是在战争中长大的，他经历了对生命的消逝从最初的不能接受，到后来渐渐习惯的过程。他意识到一个习惯死亡的世界是多么恐怖的世界。这，正是他拍这部剧的动机。

　　从这部电影所设计的荒诞游戏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人类社会的残酷，人在各种各样的游戏规则中剥夺和被剥夺，图利和为利所图，最重要的生命却轻易消失了，钱财和欲望反而成了胜利者，它永远都在那里运转，像时间一样永不灭亡。这是多么令人惊悚的揭示啊。

　　而人类社会的恶——战争——这只巨手所导演的，正是另外一种真实的“杀人游戏”。不管战士是那个国家，不管他们是侵入的一方或是守卫的一方，他们遭遇到了，就必定要有一方轰然倒下。诗人眼中的战争，则比平常人眼中的胜负之义更为深远，更贴近生命的存在本质。对于亲临1987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的诗人，他看到的是敌方与“我”都是青春勃发的生命，新鲜如刚冒出泥土的小草。对方甚至“如我。那人眼睛漆黑鼻梁挺拔/一张英俊的脸，就像八月熟透的葵盘/也如我。那个皮肤……还如我//我是沿着标尺、准星和他那颗头颅/这射击要领中的三点一线/看见他的；我甚至看见了他上下滑动的喉结/看见了他薄薄的嘴唇上一根一根/纤纤的绒毛”（刘立云《服从》）可是两个“我”却不得不因为共同的规则与不同的立场而结束掉另一个“我”。生命就像蓝天下灿烂绽放的花朵，那么的美丽自由，却不得不在战争这样的恶毒游戏中化为灰烬。

　　美伊战争自2003年3月爆发以来，又有几多鲜活的生命随之断丧？！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除了给伊拉克人民带来心灵的重大创伤，还有一系列诸如能源、经济、教育等毁灭性的伤害。能源的销毁不单是一个国家的损失，同时也是全世界的损失。而作为入侵方的美国士兵，也同样面临着与亲人生离死别的境况。如果我们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撇开伦理道德上的国家荣誉与集体利益，而从人类的自由平等与自然界的融和共生上来透视，我们将省悟到和平的美好和重要。同时，我们也可以从这些电影和诗歌中得到这样的警醒：不时从模式化的生活中把自己抽离出来，看看身边的事物，身边的人；望望远处的风景，远处的人。并请停下来听听一个热爱生命的士兵的心声，“四月不来七月不来，那你就/永远也不要再来/那时请你去读我的诗歌/读我的诗歌你会再一次颤栗/并被我的激情所淹没/以至懊悔：那个我错失的士兵/原来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刘立云《墓志铭》），而不是等到只能对着墓碑，“用香烛和火焰/做着最庄严的游戏”。这样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2007-10-3

 

 

附文中引用之军旅诗人刘立云诗歌：

《服从》

 

他是个小伙子，英姿矫矫

佩着手枪和黯淡的金纽扣

走路时一派大丈夫风度

那头盔却是个闪光的射击目标

——埃利蒂斯《英雄挽歌》

 

那人血脉贲张心跳强劲如剧烈的槌

在咚咚地敲击脚下的大地

如我。那人眼睛漆黑鼻梁挺拔

一张英俊的脸，就像八月熟透的葵盘

也如我。那人皮肤……还如我

 

我是沿着标尺、准星和他那颗头颅

这射击要领中的三点一线

看见他的；我甚至看见了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看见了他薄薄的嘴唇上一根一根

纤纤的绒毛，就像刚刚返青的小草

 

他当然也在同一个距离，同一条射线上

看我，同样也看见了我的喉结

看见了我像小草一样刚刚返青的那层绒毛

我看见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那种孩子般的纯真，几乎让我沉醉

 

只有等待，耐心地等待，冷静地等待

我告诉自己：我要让我手里的枪

服从我的手指；我要让我的手指

服从我的心脏。我还要让枪膛里卧着的子弹

服从气候、弹道和大地的引力……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如果我和他都热爱生命

都想获得功勋、荣誉和鲜花

这时，你即使给我们一个针眼，我们也要

从这个针眼里，勇敢地穿过去

 

我和那人只能这样用枪口

相互套牢，连气都不敢喘，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我们甚至在相互致敬；但结局却是

谁能够活下来，谁就是英雄

谁一旦倒下去，谁就成为烈士

 

 

《墓志铭》

 

现在我远远地看着你们

青草和鲜花

从我的脚底蔓延

我寂寞已久；只在四月

以恼人的清风捎给你花期

并撩起你的思念

 

要不你七月来

那时我将坐在桉树之下

看人们用香烛和火焰

做着最庄严的游戏

夜晚我会举一缕月光

告诉你我涂满硝烟的面孔

已被阳光和雨水

漂洗得无比灿烂

 

四月不来七月不来，那你就

永远也不要再来

那时请你去读我的诗歌

读我的诗歌你会再一次颤栗

并被我的激情所淹没

以至懊悔：那个我错失的士兵

原来是个很不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