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月15号上午,我们中国心志愿者任家坪阳光小学要正式移交给政府。14号那天是我们最后一天给孩子们上课,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面对离别,我们好像都习惯了泪流满面。我们早在两个星期前就给孩子们灌输一些关于正视离别的信息,让他们要正确对待离别,不要在我们离去的那一天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这样既是对孩子们的伤害,也是对我们自己的一种伤害。所以14号那天放学后孩子们围着我们,久久不愿离去,生怕我们明天之前会不辞而别。因为我们以前的队员都是不辞而别的,队里有规定,任何队员离队都不能跟孩子举行告别仪式,所以,孩子们经常会在新的一天早晨发现他喜欢的老师不见了踪影,我们也总是善意的哄骗他们,老师办事去了,过一段时间再回来。时间久了,孩子们也就渐渐明白了,老师们只要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的。因此,每天放学的时候他们都会不放心的问一句,“老师你今天会走吗?”反复几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帐篷小学。
14号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孩子们知道志愿者老师离去已成定局,连续两个周的思想教育终于起了作用,他们明白了老师必须回到工作单位去挣钱,然后才有路费去到北川看他们。于是班上的孩子们神秘兮兮的对我说:“月光老师,这节课你能不能把时间交给我们呀!”我一愣,旋即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接着他们像早就准备好了的,分组开始活动了。各个组都有小组长,围在一块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我观察了一会才发现,他们是在为老师准备离别的礼物,有的在写,有的在画,还有的在剪......我看出了一些眉目,每个小组的桌上都摆了一大堆东西:有自己画的画,有剪纸,还有手工作品。凡是他们能做的,会做的,都摆在了课桌上。他们一边做着还一边对我神秘的笑。
放学后,孩子们一个个把礼物送到我手里,特别不好意思的说:“月光老师,我们做的不好,你不要嫌弃哟!里面有我写给你的信,你现在不能看!”我激动的接过孩子们用心做的礼物,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生怕它飞了。心中的那份感动真是无以言表。
到第二天真正背上了行李,迈步离开营区的那一刻,好多人还是哭了。我们要乘坐的小面包车在200米以外的地方等着,害怕孩子们会拦在车前或者追着车跑,所以我们就背着包往人家坪收费站外走。要老师一步一串泪,有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我们,悄悄地跟了上来,当我们回头时,他们会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直到我们来到车前,将行李一件一件往车上放时,他们便不由分说的围了上来,我们都极力忍住眼泪,和送我们的战友一一拥抱告别,最后让司机在车前跟我们和孩子们一起拍了最后一张合影。大家都在安慰这些追上来的孩子,我回头看见更多的孩子向我们跑来,便狠下心说,快开车吧,迟早是要走的。孩子们静静的看着我们上车,关门。他们没有哭,也没有拦车,只是默默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他们的那种依恋的眼神让我很难过,这种沉默比那种哭泣更让我难以忍受。车上车下都有人把泪水写在了脸上,我挤出了最后一丝笑容,然后关上了车窗,汽车驶出了任家坪,我们使劲扭头向后望,直到所有人的身影变成一个白点,再放大成一颗红红的中国心......
(二
) 惊悸之夜
我们志愿者不仅要面对和孩子们的分离,更要面对和队友们的分离。在一起奋战了几十天,患难与共的感情最真挚,最深刻。面对别离,每个人都会觉得舍不得。于是那哥提议拍一段视频资料,让每个战友说几句话,最后刻成一个光盘,到时候给每个战友寄一张。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但是在录DV时,想着这就是临别感言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有队友为了打破这个气氛凝重的离别场面,开玩笑说:“整吧,不就是遗言嘛,谁不会说呀?”听到遗言这个词,我突然打了个冷战,这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两天前的那个深夜。
自从8月1号那次6.1级强烈余震过后,我们在北川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几次较强的余震,一开始我们还惊呼,往开阔的地方跑,到后来我们都能稳坐泰山了。我们已经搞清楚了,余震没有预兆,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偷袭,地板正在晃动时不能在楼上奔跑,等晃过了再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的营区除了一栋两层的楼房和加油站的大顶棚,再无其他建筑物,周围都是帐篷,即使有强烈余震,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但是13号凌晨的那次余震让我们所有人都快吓傻了。那天夜里,我突然醒来本想去趟厕所,看了看时间已经5点多了,天还没亮,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心想再忍忍吧,等6点就直接起来了。就这样躺在帐篷里,想着就要离开了,回忆在北川的40几个日日夜夜有很多的不舍。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感觉自己就像睡在火车卧铺上,火车正在经过岔道,把我的身体震得左右晃动,而且这晃动明显比火车的卧铺晃动要强烈许多。几秒钟以后我清醒过来,知道是发生了余震,我没有大叫,心想大地摇一会儿就会停的。可是这晃动一直持续了十几秒,也许更久。我暗暗思忖:这次余震还蛮厉害的哟,快把我头震昏了。等大地恢复平静以后,我坐起来看看帐篷里战友也差不多都醒了,估计是被晃醒的,大家抬起迷蒙的睡眼四处张望了一下,都没做声,倒下去接着做梦。可就在这时大地又开始摇了,晃劲一点不比刚才的差,我正纳闷呢,以前余震都是震一次,今天怎么还杀个回马枪呢?我还不及往下想,四周帐篷里的老乡一片混乱,只听有人扯着嗓子喊:“帐篷里的快出来,地震啦!快出来!”我一跃而起,准备往帐篷外冲,战友们也都以最快的速度从睡袋里跳出来,有的人竟然比我还快!幸好我们都养成的睡觉不脱衣服的习惯,所以不到10秒,我们全跑到了马路边上。我这时刻意抬头看了看我们帐篷上方的钢架大棚,还稳稳的耸立着,如果真的倒塌了,我们就会被压在下面。
人们从不同的帐篷里汇集到我们营区门口,每个人都在讲刚才惊心动魄的感受。薛姐第一个反应是给分队的战友打电话,询问他们那的情况,当确定无危险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听菊子讲,她听到加油站的两层楼房晃动时,门窗玻璃发出很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吓人,她说以前那么多余震,数这次让她最害怕。我摸她的手很凉,我们依偎着说了一会儿话,感觉这山里的夜,风很凉,我们都打着寒战。薛姐见没什么事了就让我们回帐篷继续睡觉。
第二天我们都没有精神,一提起那次余震就感觉特别心悸,走路都没劲,做事也是强打着精神撑着。我到板房去上厕所,感觉好像踩着漂浮在水面的泡沫板上,飘飘摇摇,站立不稳。我总是不自觉的要去打量一下那个钢架大棚,想着如果它真的倒了,会压在我们帐篷的什么位置,如果我们没被压死,应该怎么从帐篷里钻出来,再怎么爬出那个钢架呢?身上是不是应该带把小刀之类的。我很想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这无聊的事,可是只要我的大脑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想,混乱的思维弄得我疲惫不堪,晚上睡觉也不踏实。
14号那天,北川县城开放。因为是中国的鬼节“七月半”,地震中遇难者的家属可以到县城凭吊自己的亲友。不停的听到鞭炮声和看到一群群人捧着小匣子,抱着遗像经过我们营区门口,心里很难过,没办法去安慰他们的心灵,我们只能是尽力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晚上开了一个离别前的总结会,会议结束前每个人都要谈一谈自己在北川的感受或感想。又有人扯到了“遗言”上来了,我听着心里很别扭,总觉得这个词不吉利,一种不祥之感笼罩在心头。加之不断的听到周围的老乡说,14号晚上还有强烈的余震,我很担心那个大钢架会不会倒塌。心里害怕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玩到很晚了,只好硬着头皮跟战友回帐篷睡觉。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胡思乱想了两个多小时,眼皮开始打架了,睡意渐渐涌上来,我希望自己能睡着,就什么也不怕了。然而,不知哪里来的一只狗突然叫声不止,它的叫声惹得远近的狗都叫起来了,没有打架时的撕咬,只有一声接一声狂吠,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山谷里经久回荡。让听者毛骨悚然。
我穿上外套,想出帐篷去看看,但是那一片漆黑的夜让我鼓不起将脚迈出去的勇气。我在想,都说动物对地波的感觉比人灵敏,这狗叫会不会是给我们人类的一种提醒或警示呢?我在犹豫要不要叫战友们起来?
我坐在帐篷门口,门帘没拉上,冷风吹进来,我直打寒战。想叫大家起来,又怕别人笑我胆小鬼。就这么茫然不知所措的坐着直到凌晨三点多。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倒在防潮垫子上睡了过去。早上醒来,见一切安然无恙,心说:好玄,差点在离别前的最后一夜落一个胆小鬼的“美名”,差点成了我们队的又一笑柄......
15号移交工作和物资交接工作做完以后,大部分队员开始撤离北川任家坪,几个要好的姐们让我留下来跟她们16号一起走。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心想再不走我就要被送精神病院了。再说我16号早上8点要赶回安康参加本科学科考试,所以我必须在15号撤离,就这样在队友们的祝福和泪光中,我带着对北川这片沧桑之地的祈祷和回忆渐行渐远,回首看见中国心的战友在风中高举着挥动的手臂,凝成一个个惊叹号:中国加油!北川加油!我们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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