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台吟
周拥军
已往空余恨,心开万里横。
登台如入梦,听雨或知晴。
时待风云淡,最期江海平。
汐潮真有信,与我共行旌。
来根友诗评:
假如有一首诗,立意并无新异瑰奇处,而从头至尾,无一奇句、警句,也并无什么诗眼或凤头、猪肚、豹尾之类,一切平平如也,是否有可能平中见奇呢?那么,我们不妨试读周拥军先生的五律《入台吟》。
首联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岂能忘?往日,与台岛亲友隔海相望,泪湿秋风,此恨绵绵,但今日已经是一苇可航、一鹰堪翔,自然“心开万里横”。第二联紧相承接:回想往日海禁,欲渡海峡则何其之难,今日却随意驾苇驱鹰,眨时可达,真乃恍若梦中;第二联下句“听雨或知晴”,这是感悟之言、性灵之语,是为灵感来袭,而且是用了“比兴”手法,所谓“雨”,暗指两峡间风雨之孕育、春天将莅临,作者以诗人的无比敏感捕捉到其中微妙的信息,终于两岸通航的晴天丽日来临了。第三联“转”为抒情:曾几何时,总是时时刻刻期待着风云淡淡、江海平平;这“江海平”三字,颇堪玩味,使人不禁联想起杜甫的诗句:“非无江海志”、“平生江海心”等等------特别是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中佳句如“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如果从此诗的意境着眼,似乎是暗用了有关杜诗的语典,只是不动声色、不露痕迹。是呀,两岸关系紧张时,总不免“怒如雷霆”,现在则是一片醉人的谐从之景,恰似海峡上凝聚着蓝色的波光,惹人遐想、叫人宁静、令人感恩!尾联“汐潮真有信,与我共行旌”,归结到渡海征程。“汐潮”二字,景中有情、情景交融,具哲理意味;时代风云、世上万事、人间过客,总是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永无止息------从一般铺叙上看,此诗用了倒装法,即尾联可易为首联,尾联隐隐上射首联,此诗的构思结架之所以与众不同,缘为作者从自己的全程思绪即心路历程着笔,仿佛在悄悄地坦露心声、聊抒感怀,故起笔不凡、不落俗套。有人说,起联应如“直疑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惊绝”(沈德潜《说诗晬语》)------关于律诗(五律或七律)的起法,古人有价值的论述不少,可以找书查阅,此处就不多赘言了。
此诗内容,涉及较大题材,相对而论,这是非常之不易工的;俗语有谓“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主题大了,常常就不知从何处落笔,还有,凡是政治性强的,就难以把握艺术张力的向度,即形象思维的表达,一不小心,可能陷入说教或直白的窠臼。诗是绝对不可直说的。而此诗作者不说空话、套话,纯从内心的感觉从容写来。从文学理论上说,这是一种“意识流”的创作手法;从创作心理学来说,则是一种潜意识的自然流露。作者自己可能也说不清,似还处在茫然不觉之中,一首诗却堂而皇之地“出世”了;过去传说苏东坡在梦中也常作诗,似乎不可思议,其实恰可解读,这正是一种潜意识的文化活动嘛。一般说来,律诗可以大体前后分作两半的,就象有些词,可分为前后两片,词为明标,诗却暗藏,后片即为转捩处;但此诗,却是一个整体的流程,无法拆解,结构上之严密,实为罕见。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前面说的“意识流”起的作用:它是完全以作者的心路历程为构架、作凭依的。故而,在虚实的应用上,也是随物赋形,该虚该实、一任玄机。前三联全部虚写,只剩尾联实写。我们知道,律诗常常是情一联、景一联,虚一联、实一联。虚虚实实,虚实结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而律诗的重点常在中间两联,作者却掉头罔顾,大胆打破常规、自铸瑰辞。第二,在总体章法上,也完全符合律诗“起、承、转、合”之旨。对仗也堪称工切。第三,在艺术表达上,可以说是曲尽其妙、惬施比兴、暗蕴语典;措辞平易、白而不俗、俗中见雅;谓之不”俗”,即有传统文学的深厚内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醇雅温婉的文学性了。
有关作者的信息,网上应可查得,其人现为世界汉诗协会的执行会长(会长乃晏西征,晏先生是一位著名的武术家兼诗词家,可谓文武兼雄)。周拥军先生除了化费大量精力组织国际性的诗词交流活动外,还潜心进行有关诗词创作的理论研究,为全民诗教出力,他近年编著出版的大书《学诗快速入门120问》,洋洋四五百页,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对不断涌现的一波又一波的诗词爱好者来说,应该说会有裨益的。
呜呼!中国大地的诗词复兴大纛迎风飘忽,至今已近四十年,风流倜傥“诗酒题襟”的骚人墨客竟达数百万之众;特别是那些白发垂耳的老人,离退休后重拾年轻时的诗人梦想,创作热情格外高涨,虽平仄未协、格律不通,却每天都不忘咬咬笔头,个别的还把吟诗当成了记日记,模仿古人“某某诗历”之类,忒有趣哉也么哥!尽管如此,不知为何还是不能改变一直以来“诗多好的少”的糟糕状况,而文学作品向是以质胜并非量,乾隆皇帝孤家寡人留下五万来首诗,那又如何呢?我有时想,咱们可能片面解读了
“诗言志”之旨,误以为只要铆足劲多唱几首颂歌,也就“功成名就”啦,其实,这仅仅是追求了“真、善、美”之“真”罢了。而真正的诗美具备多种元素,除了须创获立意的新奇别致之外,还得在情韵、格调、趣味、文采上下大功夫、苦功夫。一首佳作,思想健康是绝对的前提,给人以丰富多彩的艺术享受,则是后缀,缺一不可。附会风雅或偶尔玩玩,那仅仅是个人爱好,无所谓好坏的,付之莞尔也就罢了,但假如我们认真地把倾心诗词当一回事,或者说,权当某种事业来做,那就非同小可的了;是的,我们不可否认,所谓的“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沈德潜《说诗晬语》),洵为独具阅历的老成之见!但好作品犹如绝世佳人、骊龙颔珠,可遇而不可求。当然,也有可能佳作没被及时发见而沧海遗珠,所谓“世不患无千里马,而患无伯乐”,伯牙琴音,还须子期圣听------岂不知?倘无伯乐,何期冀北?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