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1

一想起自己的命运

就浮现这满地的石头

人如果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也一生都活在石头之中的

石头之中有石头

山是最大的一块石头

离天最近，为我们取来了水

因此我们小有滋润

我就这么生长在天山的脚下

直到有一天

突然发现自己和石头的酷似

本能地拒绝移动

不经意间

已被岁月运筹到了某处

所不同的是石头越长越小

而我越长越大，沉重得

越来越象一块真正的石头

抬头看看月亮，她正笑呢

哦，她也是一块又圆又大的石头

看上去她无与伦比地美丽

其实呢比我的故乡更为荒凉

 

  2

 

对一个地区的认识

要从一块一块的石头开始

每一块石头都清楚地标识了

自己所在的位置和价值

在山里，我认识了

花岗岩和石灰岩

它们层峦叠嶂，石破天惊

我们蚂蚁啃骨头似的

把它们一点点搬回家来

构筑了城市的大厦和纪念碑

而那些戈壁里的小小石子

它们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一起

个个面貌相似

但无论它们多么圆滑

条条道路都埋有它们的忠骨

石头最终的墓地是沙漠

让我们目睹了死亡的面孔

我至今也没有穿过世上最大的沙漠

这名叫进去出不来的塔克拉玛干

尽管我和它日夜相伴

常被它的狂暴所惊醒

 

3

 

人们总是对于高大的事物

充满敬意

巨石聚拢起来

瞧那横空出世的气槪

比如天山比如昆仑山比如阿尔泰山

单是想想这些名字

就觉得自己矮了几分

其实都是些平凡的石头

不论是高出水面还是低于水面

都得经受风吹或浪打

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再坚硬的石头也含有最柔软的水

或其它会流动的珍贵东西

就象那些男子汉被爱的忧伤所渗透

照样也落泪

连石头都落泪的故事

被到处传唱，世世代代地传唱

尤其是在这辽阔的西域

蓝天，白云，雪峰，

不论那个种族都歌唱着

那高寒之处盛开的雪莲花

 

     4

 

石头无言

无言的石头说出了火焰

以尖锐的棱角和透明的晶体

表达着自己，比我做的更好

它的百炼化为绕指柔的黄金白银

它的烟云生动的翠玉红碧

使我的语言熠熠生辉

丰富着人间的宝库

我从未想到过要靠石头发家致富

象那些高山采玉的人

象那些沙里淘金的人

我收集着随手捡来的奇形怪状

研究着它们的美学和历史

比如这一块是火山灰凝成的

而那一块是天外的来客

他们都是焚身后的不死证据

不象我，常常未经燃烧就已熄灭

这使我懂得了什么叫语言炼金术

在我拒绝真实地流出假眼泪的同时

一遍遍抚摸它们的坚贞沉静

作为我唯一的珍藏

永不出售

 

     

                   哈克于克拉玛依： 200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