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春天
(2019-03-22 09: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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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佐良李健吾。这不过是春天 |
这不过是春天
侯宇燕
来来去去,已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那时节我还在读高三。一个秋天的中午,放学后,我与同窗王星同行。彼时的清华园宁静得很,我们像往常一般在绿荫掩映的长路上骑车漫聊,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围城》。里面有段描写:“范小姐像画了个无形的圈子,把自己跟辛楣围在里面,谈话密切得泼水不入。辛楣先说这儿闷得很,没有玩儿的地方。范小姐说:‘可不是么?我也觉得很少谈得来的人,待在这儿真闷!’辛楣问她怎样消遣,她说爱看话剧,问辛楣爱看不爱看。辛楣说:‘我很喜欢话剧,可惜我没有看过——呃——多少。’范小姐问曹禺如何。辛楣瞎猜道:‘我认为他是最——呃——最伟大的戏剧家。’范小姐快乐地拍手掌道:‘赵先生,我真高兴,你的意见跟我完全相同。你觉得他什么一个戏最好?’辛楣没料到毕业考试以后,会有这一次的考试,十几年小考大考训练成一套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的回答本领,现在全荒疏了,冒失地说:‘他是不是写过一本——呃——“这不过是”——’范小姐的惊骇表情阻止他说出来是‘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惊骇像牙医生用的口撑,教她张着嘴,好一会上下腭合不拢来。假使丈夫这样愚昧无知,岂不活活气死人!幸亏离结婚还远,有时间来教导他。她在天然的惊骇表情里,立刻放些艺术。辛楣承认无知胡说,她向他讲解说‘李健吾’并非曹禺用的化名,真有其人,更说辛楣要看剧本,她那儿有。”
说着说着,真是觉得谑趣横生。谈笑到这里,我突然对文中一笔带过的李健吾的话剧剧本《这不过是春天》产生了浓厚兴趣,然而到哪里去找寻呢?只见王星的脸上挂起了特有的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她用一根手指抵着嘴唇说:“或许我有点法子。”果然,第二天她就携着一本厚厚的《新文学大系》来到学校。书,是她从大学问家的祖父王佐良先生的书架上寻来的,里面果然收录了李健吾的《这不过是春天》。剧本确实挺好看的,尤其里面浓浓的民国腔,在那个宁静空寂的少女时代,远远地带给我一丝奇妙的感发。
王星与祖父母同住在清华大学校园中心一座教授楼里。她文静又幽默,狂迷莫扎特,欣赏话剧(有一次她提起全家远征首都剧场看了话剧《李白》,说主演很棒。后来才知道是当时名气还不甚著的濮存昕),酷爱画柴郡猫,连招呼她母亲都是一声“猫——!”不像其他文科生,她喜欢摆弄机械。英语自然很好,也谙德语。
王星很少提及祖父,只说过老人家不会用电动剃须刀,每次使用必不好意思地笑着来求手巧的孙女帮忙。我曾陪王星到清华大学外语系为她的祖母徐序女士取退休工资,因徐女士在外语系教过一段时间的俄语。王星告诉我,祖母其实是贵阳医学院的毕业生,还是校花,俄语只不过是她的爱好而已。这使我非常诧异民国时代知识分子的多才。
我班有个女生,不幸童年失聪,靠着助听器,顽强地读下来。一天她向王星提出借几本书放松准备考试前的紧张心情。王星不由分说,遂慷慨地带她回家,任由她在祖父的书架上寻觅。听说正在伏案著作的王佐良先生还特意出来和这个女生聊了会儿天。
2016年是王佐良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我在《东方早报》上看到北京外国语大学纪念王佐良先生百年诞辰,王先生的亲属好友出席。已成为新知杂志主编,精通英法德三门外语的我的同学王星,一定也在里面吧。不知在忆及和祖父母共同生活的岁月时,她脸上会不会挂着那蒙娜丽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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