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管之见,引用后果自负。
朝天宫“德配天地,道贯古今”考辩
南京朝天宫泮池两侧的两座牌坊上,分别写着“德配天地,道贯古今”,两句赞美至圣先师孔夫子的话。
最近有媒体对朝天宫两座牌坊上的“德配天地,道贯古今”两句话,进行了探讨。并采访了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的历史学家季士家研究员:“‘道贯(冠)古今、德配天地是国内孔庙、文庙常见的题词,相传朝天宫的这八个字是曾国藩写的!’季士家研究员说,这八个字的作者是曾国藩的可能性很大,但还不能完全确证”。季士家研究员认为“相传”的事,虽然可能性很大,但也没有“完全确证”。①
那么,朝天宫两座牌坊上的“德配天地,道贯古今”,这八个字是不是曾国藩所写呢?笔者拟就所掌握的资料进行一番考察,并就教与方家。
众所周知,朝天宫在南朝、唐、宋、元时期为道观。明洪武十七年(1384),明太祖朱元璋取“朝拜上天”、“朝见天子”之意,下诏赐名为“朝天宫”,使这里成为了朝廷举行大典前和官僚子弟袭封前演习朝见天子礼仪的场所,亦为道观。明迁都北京后,这里为南京国子监。清顺治七年(1650)改南京国子监为江宁府学。
同治三年(1864)六月,湘军攻克金陵,战后百废待兴。同治四年(1865)署总督李鸿章命知府涂宗瀛在明朝天宫故址改建江宁府学。同治九年(1870)二月,曾国藩记曾国荃书的《江宁府学记》对此事有所记载:“同治四年,今相国合肥李公鸿章改建江宁府学,作孔子庙于冶城山,正殿门庑,规制粗备。六年,国藩重至金陵。明年,菏泽马公新贻继督两江,赓续成之。凿泮池,建崇圣祠、尊经阁及学官之廨宇。八年七月工竣。董其役者,为候补道桂嵩庆,暨知县廖纶。参将叶圻,既敕既周,初终无懈。”
《江宁府学记》并没有记载朝天宫两座牌坊上的字以及撰写者姓名。而成书于同治十三年(1874)的《同治上江两县志》却有清晰记载:“(江宁府学)周为宫墙,坊曰‘德参天地’,曰‘道冠古今’,内泮池……其北棂星门”。即:朝天宫两座牌坊分别名为“德参天地”坊和“道冠古今”坊。与现在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朝天宫牌坊上“德配天地,道贯古今”的字是有区别的。遗憾的是《同治上江两县志》并没有注明这两座牌坊上的字由谁撰写的。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朝天宫这两座牌坊建成时,最早牌坊上面的字并不是现在我们所见到的“德配天地,道贯古今”,而是“德参天地,道冠古今”。
为进一步弄清事实,笔者又对《同治上江两县志》仔细研究。书中对位于夫子庙的“上元江宁两县学”有这样记载:“外即泮池,石栏街东西为‘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坊,曾国藩正书。东坊外之南为奎星阁,乾隆已未建,阁三层,上蓝瓷顶……西坊内之南为文德桥……”。
也就是说在夫子庙石栏街的东面和西面,分别有两座牌坊,东面为“德配天地”,西面为“道冠古今”,并且为曾国藩正书。“正书”,也叫楷书,真书。即,夫子庙牌坊上“德配天地,道冠古今”是曾国藩的楷书。
考成书于光绪七年(1881)的《新修江宁府志》中清楚记载了“上元江宁两县学”的牌坊上的字为“德配天地,道冠古今”。“上元江宁两县学,同治八年建,地滨秦淮……左右街有坊,‘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立学所同……街北之中曰‘天下文枢’坊”。
从两则资料中可以看出:“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原来是曾国藩为夫子庙“上元江宁两县学”前东西街牌坊题写的字。
据《金陵晚报》报道:网友“枭犬”是个南京老明信片爱好者,他最近收集到的一张夫子庙牌坊的老照片显示,这是一张罕见的清末明信片,是日本人发行的南京风光照片中的一张。上面的说明显示画面拍摄于清代末年,人们还留着长长的辫子,地点则是“夫子庙的茶楼”。茶楼旁边是一座高高的牌坊,牌坊上赫然写着“道冠古今”四个大字。
报道中说,夫子庙的这座牌坊同样建于清代末年,位于大成殿西侧,其左侧就是文德桥。由于一百多年来,夫子庙曾多次遭受战火兵燹浩劫,此牌坊早已经毁于战火,如今已荡然无存。
这张夫子庙牌坊明信片上面的字是“道冠古今”。实物与史料记载相吻合,说明曾国藩的确为夫子庙的牌坊题写过坊额。
曾国藩为清末重臣,他的言行,都会成为史书记载的重要内容。在《同治上江两县志》的记载中,笔者还找到这样的记载:“上元江宁两县学……署前东西向门横入曰:‘名宦、乡贤、土神三祠,其堂皆南乡也,正殿街北,其上明德堂,故彝伦堂。乱后皆烬,今则曾国藩易以小篆’”。
另,曾国藩在玄武湖“曾公堤”建牌坊题字的事,也被记载下来。据朱克勤著民国三十七年(1948)出版的《出席国民大会记》中记载:“自左宗棠建长堤,连通孤凄埂,与湖神庙,始免舟送。曾国藩在堤上建‘杨柳楼台’坊,世遂称曾公堤,及后坊毁,张之洞重修之,题曰‘初日芙蓉’以复旧观”。
《江宁府学记》成书于同治九年(1870),《同治上江两县志》成书于同治十三年(1874),两者相差4年。应该说《同治上江两县志》对曾国藩为夫子庙牌坊题字,以及曾国藩为明德堂用小篆题字的事情,记载的清清楚楚,也是真实可靠的。如果曾国藩为朝天宫牌坊题写坊额,那么《同治上江两县志》应该不会遗漏这件大事的。因而,这也成为朝天宫刚建成时,牌坊上的“德参天地,道冠古今”,并不是曾国藩题字的有力佐证之一。
由此可见:“德配天地,道冠古今”是曾国藩为夫子庙“上元江宁两县学”题写的字,而不是曾国藩特意为朝天宫题写的字。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今天见到的朝天宫牌坊上是“德配天地,道贯古今”,用的是“贯”,而非“冠”。
据陈日章编民国二十一年(1932)出版的《京镇苏锡游览指南》记载:“朝天宫……同治四年就遗址建孔庙,附江宁府学,曾国藩有《江宁府学记》。今设中央图书馆。正门额有‘道贯古今’四字”。也就是说朝天宫牌坊上“道贯古今”这四个字,用“贯”,而不用“冠”的事实,至少在民国二十一年(1932)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但该书没有明确记载是何人题写了“道贯古今”?使得朝天宫牌坊“德配天地,道贯古今”的撰写者的身份及为什么用“贯”,成为一个谜。
为什么会是“贯”,而非“冠”?“不一定是错字,这应该是一种通假字现象!”据媒体介绍:“南京地方史志学者邓振明作出这样的判断。邓振明说,‘贯’通‘冠’有充分的根据,如《文选》曰:‘精冠白日,猛烈秋霜’,唐代文人李善注为‘白虹贯日’;明朝李日华的《南西厢记》有‘天府快先登,题金榜名贯群英,风流人物才堪称’的句子。邓振明说,这两个例子,就是典型的‘冠’和‘贯’互为通假的典型例子。”②
另考《南京小志》:朝天宫“在汉西门内冶山之巅,地即古冶城……红羊兵刼,悉成灰烬。同治五年,乃改建府学文庙。规制崇宏,冠绝诸省。大成殿重檐七楹,朱甍黄瓦,尤极壮丽。庙前临运渎,以宫墙界其北,为泮池以内。池有涵洞通渎,故不涸。然今则填塞为平地矣。墙之南面,嵌有径二尺方砖四,分镌万仞宫墙四字,东西两坊,额曰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并曾国藩书。”
《南京小志》为南京文献委员会编,民国三十八年(1949)一月出版,书前冠卢前作于1948年1月20日的序。卢前,1905年3月2日生于江宁(即南京),原名正坤,字冀野,后改名卢前。他是我国近代著名戏曲史研究专家、散曲作家、剧作家、诗人。
1946年11月,南京市政府成立了南京通志馆,卢前被聘为馆长。据《南京小志》卢前序中得知:“自十六年迄于今日,则创修南京市志……市长沈怡,属先辑简编,以便观光首都者。用请刘编纂绍桢主稿,唐编纂圭璋、秦编纂冰台、陶编纂秀夫、张编纂通之、孙编纂树章,暨协纂瑄等助之。自三十六年十一月,迄三十七年一月,经三月而蒇事。此南京小志一书纂辑之经过也。”
《南京小志》记载朝天宫“东西两坊,额曰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并曾国藩书。”该书记载“道冠古今”的“冠”用的是“冠”,而不是“贯”。其实《南京小志》这句话里,最重要的是“并曾国藩书”这5个字。查“并”的意思为“合在一起,如并扰、合并”。从这层意思上讲,朝天宫牌坊上的字,是后人将曾国藩的字合并起来的。根据《南京小志》的记载,以及比对曾国藩书法的笔锋后,笔者推测现在朝天宫“德配天地,道贯古今”八个字,当为曾国藩所题写的字。
由于曾国藩曾为夫子庙牌坊题写过“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像曾国藩这样的人,为夫子庙和朝天宫两处题写同一内容的坊额,而发生“撞坊”事件,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另外,史书上并无记载曾国藩为朝天宫牌坊题字的事实。但由于曾国藩的声望,还有谁敢为朝天宫牌坊题写“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呢?因而后人在为朝天宫重新树牌坊时,将曾国藩的字,合并在一起。为了避免“撞坊”,将“道冠古今”的“冠”,换成了“贯”。也就是我们在《京镇苏锡游览指南》看到的“德配天地,道贯古今”八个字。这也间接证明,朝天宫牌坊上的字,为曾国藩的楷书无疑。
再考《南京文献》第22辑之王孝煃的《乡饮脍谈》:“府学崇圣祠、五代王牌位字、枢灵门三字、宫门外东西两坊‘道贯古今,德配天地’皆曾文正公书,今或毁或损,或不能知矣。”王孝煃在《乡饮脍谈》中清楚记载了朝天宫东西牌坊上的八个字为曾国藩所书。这澄清了“相传朝天宫的这八个字是曾国藩写的”的事实。
综上所考,朝天宫牌坊上的字最早是“德参天地”和“道冠古今”,何人所书,有待进一步考证。而到了清末民初重修朝天宫牌坊的时候,为避免“撞坊”,这八个字被替换成了曾国藩的楷书“德配天地,道贯古今”。民国时期,曾将曾国藩题夫子庙牌坊上的“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并在了朝天宫牌坊上。而现在朝天宫牌坊上所看到的“德配天地,道贯古今”,则是建国以后,某次维修朝天宫时,又将曾国藩的楷书合并起来的。
注释:
①②2011年4月13日《金陵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