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云阳县，地处三峡库区，大山阻隔，交通极为不便。高速公路通车后，距离主城区仍有四个小时车程。云阳镇古寺村，距离县城近三个小时车程。11月15日这一天，我们清早就从县城出发，驱车到古寺村，接一个多月前才寻访到的老兵曾本元爷爷下山。

曾本元，云阳人，1923年农历12月29日出生，1939年被抓丁，那时不到16岁。在94军军需处当通讯员，记得军长牟廷芳，军需处处长姓黄，湖北人。部队驻扎宜昌，在长阳打过大仗。抗战胜利后，随部队投诚到解放军四野后转战南北。解放前因为脚伤不能继续跟随，带着部队给的路条和证明回到家乡，在山里务农。

如果不是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和360公司开展的“寻找你身边的抗战老兵”活动在网上引起热议，云阳县城的热心网友提供线索，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一位偏居山野的老兵。一个多月前，云阳志愿者王云一行找到了老人。初见王云他们，老人即拱手作揖，说这辈子在山上从来没有人专门来看过他，没想到这么老了还会有人来找他。

那时我没有见到老人，却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感受到足够的凄凉和责任。了解到每到冬天女儿女婿都会接老人下山住，于是我们也赶到云阳，由王云开车，带我们一起去接曾爷爷下山。

翻山越岭，一路风景瑰丽。到老人所在古寺村的道路虽然平整，但山路蜿蜒曲折。下车后还要徒步20多分钟。老人女婿姓覃，他指着远处的那个白房子说，就在那里。

自从几年前唯一的女儿和女婿到县城带孩子后，老人就独自住在山里。他说县城里什么都要花钱，女儿女婿也没有收入，他不愿拖累女儿，留在山上可以种点东西养活自己。

覃师傅指给我们看土里的大坑，说是野猪刨的。老人已经91岁了，下地干活也没有什么收成，偶尔有了收成也会像这样被野猪刨走。

走进曾爷爷的房子，一幢土坯房，据说是当年地主的院子分给了很多户贫下中农住。曾爷爷在最外面的一间。厨房生着火，正在烧开水。烟熏火燎的厨房里昏黑一片，他和善地笑着，笑得眼睛都弯了。一下子这么多人又来看他，他一面招呼大家，一面迟疑地四下看着。

我们将曾爷爷扶到院坝里，他腿脚很不利索，几次差点摔倒。院子里洒满阳光，老人身上的衣服却让我感到丝丝寒意。

用衣衫褴褛形容这一身并不为过。帮老人脱下旧衣服，他还一直说“我有好衣服，是我女婿和孙子帮我买的，在柜子里”。为他穿上南京边城体育用品公司捐赠的印有“抗战老兵”字样的冲锋衣，问他暖和不暖和，他说暖和，接着就说，你冷吧，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我赶紧去抱起老人的旧褂子跑到屋里，不让他看见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家徒四壁，却收拾得非常整洁。一个多月前王云他们送来的 油和牛奶，老人一点都没有动。

坐在院子里，老人又和我们回忆起他经历的抗战往事，特别说起在长阳打过大仗，死了好多人。他在军部当通讯员，连军部都出动了。又说起部队在常德时自己生病住院，后来去了别的部队。

老人的讲述拉拉杂杂。这辈子也许很少人这样围坐在他身边，聆听这些遥远往事。偶尔他停下来抽烟，眼睛望向远处，眼神很坚毅。

我们初见的曾爷爷，困顿贫寒，却执拗地要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他走路跌跌撞撞，我实在想象不出如何走到坡上去挖地、播种、打理、收割。临出门时收拾东西，他带走了自己收获的一大麻袋黄豆，一大串红辣椒。在狭窄的田坎路上，上下梯坎，91岁的他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也很有力。

他还坐摩托车。小伙子车骑得好快，一溜烟就消失了。我再一次回望曾爷爷的那间土房，想象多少个寒来暑往，他就这样寂寂地度过。他的人生，他曾经对国家的贡献，都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渐渐湮没。

将近三个小时后，我们回到县城。老人晕车，下车后精神很不好，之前的笑容完全没有了，即使当我们为他送上由广州医享网捐赠的一大堆物品，曾爷爷也没怎么笑。很想看到爷爷的笑容，更想看到他和女儿女婿一起幸福的生活。

曾爷爷说，过完年开春我还要回去，住在城里不习惯。我说我们以后每个月给您500块钱，您愿意住下吗？

爷爷没有回答。

那个破烂的几乎一贫如洗的老屋，那亩他一定要自己耕耘的土地，那座要翻越几个多小时的大山，即使贫困，也是一辈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