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6日，一个阳光盛开的周末，继续开始寻访老兵。重庆志愿者一行四人：雷姐、妹妹、老张以及我，前往四川武胜和南充，寻访两位远征军老兵。

春天里，走出城市，看见次第开放的菜花、李花，竟有“山中四月芳菲尽、城中不知已是春”的感觉。

在热心村民的引导下，我们来到武胜县礼安镇永镇村9组陈顺才老人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蓝天下绽放得格外浓烈的李花。

老人颤巍巍地挪步，没等我们坐定介绍自己，他便说开了：“我造孽啊！”

那一个多小时里，“当兵好可怜啊”、“造孽啊”这两句话，被老人重复了很多次。

陈顺才，1919年农历4月17日出生，中国远征军第71军88师264团一连一排士兵。

70年前的一个冬夜，刚刚新婚三天的陈顺才，在自己家里被抓了壮丁，五花大绑运到合川，然后走路到了云南曲靖，从此开始了他作为一名远征军士兵的艰难岁月。

老人已经不能完整地回忆起自己的从军经历了，只能模糊地说出一些去过的地方。他说自己去过缅甸，还抓到过活的日本人；但他流利地说出了老东坡、勐林坡、文昌宫、桅杆坡这些准确的地名。他说自己的团长戴海荣、副团长魏耀东、营长董文斌。我问老人去过龙陵、芒市这些地方没有，他说去过，还在芒市打了三个月。

我不是一个对远征军作战历史了解得那么细致的人，只知道血战龙陵用了5个月，反复争夺了三次，远征军伤亡惨重。而凭着老人支离破碎的记忆中留存的那些地名，我回来百度，终于想象出了老人为什么一直说着“当兵好可怜啊”这句话。

我试图让老人的讲述能得到印证，果不其然，这些地名都是远征军打得特别艰苦的战斗地。龙陵鏖战历时5个多月，远征军三攻龙陵，歼敌10640人，远征军死伤、失踪达28384人，日军、远征军伤亡对比约为1比2.7。

老东坡、勐林坡、文昌宫这些地名，都能查到，确实是88师264团参加的战斗。

陈顺才老人说，他是担架排的，就是抬伤员和死人的。看到了太多血腥和残酷，老人的记忆无法复原。

打勐林坡，有个士兵受伤了，肠子流了一堆，一直对当官的说，“你添我一枪，做个好事啊！”

那时候，我们吃不饱饭，还打光脚。有个叫陈开才的，饿得哭。

打龙华寺，机关枪的子弹从我背上飞过去，我背上也受伤了，好在没有中弹。

打文昌宫，敌人在屋里，我们就在外面。一晚上不睡觉。工兵营的拿一个像竹竿那么长的东西，靠着墙上。

我在网上查到了这段话：“23日拂晓，八十八师264团攻击文昌宫，敌依大殿不退，至翌日夜战，五十名守敌就歼。”

“我打仗还打到过缅甸的。2月初二我坐飞机从缅甸回来的。”

这些，便是老人能为我们讲述的全部。我看着这位贫困沧桑的老人，想象着他经历的那些痛苦和残酷，以及在随后的岁月中遭受的不公，心里难过之极。

这一生，老人已经度过了92个年头。新婚三天就被抓了壮丁，五年后回到家里，妻子还在等着他。这位一直在旁笑着看着我们的老太太，就是老人的发妻。她慈善的笑容，在这个春天温暖的阳光下，却那么无力而苍老。

老人有四个儿子，却有两个残疾。老大和老三在外面打工。和他住在一起的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老人说，现在年纪大了没有喂猪了，连肉也没有吃了。现在，老两口就只有他一个季度可以领一百块钱的低保。

老人耳聋，老伴是眼睛看不清楚。子女都外出打工，两个90多高龄的老人，身边没有亲人可以照顾他们。

这个春天的下午，阳光和煦。小小的院落，围满了赶来看稀奇的乡亲们。如此颇为壮观的情景，我们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暖意。

因为我们四个人的到来，老人叫自己残疾的小儿子到附近借了这八个鸡蛋给我们煮上，要请我们喝开水。我们执意谢绝了。这些东西，也许老人自己都舍不得吃啊！

当我将互助抗日老兵论坛制作的“纪念抗战胜利65周年纪念章”给老人戴上，老人依旧没有笑容。抗战已是他人生模糊的往事，他没有感觉到骄傲。

只是讲到那些痛苦的故事，他几度无语凝噎。

他对我们说，你们这辈子都好好的啊！

面对老人，我们说不出任何可以宽慰他的话，只有请他保重身体。

离开武胜这个山村里的老兵，心里回荡的还是那句话：“老兵不死，他们只是渐渐凋零。”

他们真的在凋零了，即使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