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谋面先识名——追思华文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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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谋面先识名
——追思华文漪老师
王树滨
秋瑾云“秋风秋雨愁煞人”,可是壬寅年之春,一反常态,凶兆迭出,正值申城有史以来成为地球村最大一座“围城”之际,忽又惊悉大洋彼岸的“小言慧珠”华文漪老师于睡梦中仙逝,可谓“四月春风闷煞人”,不亚于“愁煞人”伤感矣。
有道是,未曾谋面先识名。1960年夏末,吾考入上音首届歌剧训练班,却被通知先到华山路1448号上海歌剧院歌剧团报到,先后投入聂耳的《扬子江暴风雨》、罗宗贤的《草原之歌》两部戏的排练,此处共有三栋房屋,前面是一座花园老洋房大别墅,后面是一所练功排练厅和简易二层房(楼上集体宿舍、楼下为食堂),而大门口还有一栋校舍,则由上海人艺学馆占用。从歌剧团所在的食堂墙壁上,留着后来的上昆众位名家涂鸦签名,如华文漪、岳美缇、梁谷音、张洵澎、王芝泉、蔡瑶铣、蔡正仁、计镇华、刘异龙、方洋、张铭荣等,这等于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市戏曲学校昆大班搬迁至文化广场新校址前的旧所在。不久,我们接到歌剧“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的号召,有了去上京、市戏校参观、拜师、学习的良机,正逢京昆大班毕业,赶上了上海青年京昆剧团成立相继汇报演出,有一场我记得是戏校“蒙古包”小剧场里,还与俞振飞、言慧珠两位校长凑巧坐同一排,满台新秀、朝气蓬勃、行当齐全、琳琅满目的呈现,令我大开眼界、尽享视听之福。那么,那些原来墙上留过笔迹的名字,就一个个具体被我对号入座,形象鲜活起来。因此说一句,我属于他们当学生时就认识的、并不陌生的一个老观众,也非虚言。
华文漪老师属蛇,六十年前我在牛庄路中国大戏院看过京昆合演《白蛇传》,由华文漪、王君惠、王芝泉、杨春霞四位饰演白素贞,首先“游湖”出场的是华老师、以及王英芝、蔡正仁分别饰演的小青和许仙,最美丽的白蛇亮相,当非华莫属。我还观赏过华与岳美缇1963年主演的昆剧改编《红楼梦》,文本绚丽、美轮美奂,不知何因该戏仅演出了一轮,就没有下文。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响应大演现代戏号召的昆剧《琼花》,起先是由应届毕业的昆小班作实验性剧目,主演卫如瑾,导演是原我们歌剧团李进团长,演出一炮而红后,便给青年京昆剧团华文漪、计镇华、蔡正仁等正式公演,连续数月满座,开创自《十五贯》之后的古老百戏之祖绽放新葩的局面,华老师同时被派去主演京剧《沙家浜》、参加《南海长城》剧组直至不断打磨成《磐石湾》并拍摄成电影。用她的话,说那个十年中,演出阿庆嫂的记录,几乎超过了以往所有的昆曲演出,称之为京剧大青衣,亦不为过。歌剧院1966年初照搬演出京剧《沙家浜》,说明书上也注明,艺术指导华文漪,可见她在大潮中身不由己的转型。
雨过天晴,百废待兴,八十年代初上昆剧团恢复后,俞老身兼京剧院长和昆剧团长,毕竟年迈力不从心,由华老师接任上昆掌门人,以吾对她的了解,其实这是个无奈之举,行政管理与埋头艺术,乃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往往被繁杂日常事务纠缠,会使人身心疲惫、陡增烦恼。1982年春笔者刚借调至文汇报文艺部影剧版,就被老记者容正昌(黄裳之弟)拉去同赴复旦大学采访,那是华文漪、岳美缇两位老师应中文系徐鹏主任之邀,为学生开设戏曲欣赏讲座,着便装执纸扇表演昆曲经典《牡丹亭》片段,这一尝试富有远见,便陆续有了夏季杨华生演讲滑稽戏、秋季赵燕侠率北京京剧院演出《白蛇传》全剧进复旦校园的新闻,吾参与报道,皆影响颇广。
1983年春节,遵容正昌老师嘱,同往淮海西路俞老寓所给俞先生和李蔷华老师拜年,未料门铃响起,进门来一大帮年过不惑的“四梁八柱”,呵呵,这就是我从墙上留名而认识的众位昆大班名家,他们手捧着新购“哈尔滨”老名牌糖果与鲜花,说这是俞老师最喜欢吃的奶糖,每逢春节大家都会相约一同登门,给恩师拜贺新年。此刻的华团长,总是笑眯眯看着老师、师母,听旁人七嘴八舌的吉祥贺岁语,而仪态大方、端庄优雅。我的感觉,这种师生情全然发自内心、保持常年尊师敬老之风,不是靠一年半载就能够养成的,与旧戏班风俗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当应该健在的言慧珠老师,恰于特殊年代非正常死亡,学生们眼下的这份深情,可谓深含喜悲交加、五味杂陈。我目光注视着华老师,就像再生的“小言慧珠”,依旧散发着自己恩师的光彩魅力。
之后,就是惊闻华老师与齐淑芳先后访美滞留不归的消息,想起没多久,还曾在绍兴路上遇见过她,我骑车仅一瞥未想打扰团长,而华老师仍笑眯眯点头打招呼,这便是停格在吾脑海中的最后一刻。尽管新世纪春秋交替,有华老师返沪参加同学会纪念演出的机会,但是,不可能再有凑巧亲睹其美丽的舞台表演了,那些珍贵的录像光碟,将永远是物有超值的证明。
华老师,祈愿您的柔美水磨声腔,是连接人间和天堂的彩虹!
以下两图均为王树滨摄于1981年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