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网友鸿帆曾写过一篇《还有人记得钱熠么?》的文章,专门描写了海外名伶钱熠曾经的辉煌、出走、彷徨和今天的平静。对于昆剧票友来说,即使年轻,“钱熠”也不会是个太陌生的名字,这位上海昆剧院90年代最前途不可限量的闺门旦,为自己的艺术梦想直奔美利坚,并同样为此步华文漪的后尘——付出了不能回乡演戏的惨重代价。
我一个月前看了普罗文化版的《牡丹亭》,由陈士争导演,钱熠和温宇航分饰杜丽娘和柳梦梅,和网上的完整版比起来,碟片版被剪得七零八碎、相当惨烈。但我还是无法苟同《还》一文的部分观点,钱的扮相的确很美,是祖师爷赏了饭吃的,但表演中,总觉得她的眼睛瞪得太过了,不够含蓄柔和;那年已是二十六岁的她,艺术上仍感觉不够成熟,并没有作者所极力推崇的“美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而“大大咧咧,毫不在乎,恣情任性的个性”倒是一览无余。陈士争的这版《牡丹亭》,与其说是昆剧,不如说是闹剧。编排,舞美,服装,皆不是昆剧的形制,更无论传统美感了。导演和艺术指导都有些问题,由于是在纽约林肯艺术中公演的,不知是否是为了迎合西方人口味,制造了许多中国元素噱头,生生强穿插进去,比如杂耍、评弹、踩高跷……舞台倒是很美,渲染着神秘新鲜的东方气氛:江南水乡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但镜头一转,为什么一定要放入两只鸭子硬充鸳鸯呢?何况那两只鸭子一到情氛浓烈时就不自主的嘎嘎乱叫,喧宾夺主。而剧中的表演更让我气愤,上昆钱熠、北昆温宇航至少还是科班出身,而其余大多数居然不是昆剧演员,甚至不是戏曲演员!第一女配角的春香,一路普通话到底。最后一幕“圆驾”中的皇帝,出场扮相是个穿着褐色长袍马褂,戴着眼镜,一头短发的中年人!我还以为他是上来唱评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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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熠也许是个闺门旦好苗子,但在没有看过她其他的戏,光就陈士争这个版本论钱熠的整体水平而言,她的表演并没有层次感,很生硬,比如“游园”一出,服装变成了龙袍,华贵有余,轻盈不足,同时还去掉了水袖,唱念做打均太直白,太张扬。钱的杜丽娘一开口:“原来~~”,嗓门洪亮大气,没想到深闺中的娇小姐肺活量如此大,全不如张继青或王奉梅的先抑后扬,流丽悠远,带着大家闺秀的青涩,更不用说昆曲象征性的水磨腔了。其实最不能忍得并不是唱腔,而是钱的动作。深情不是热情,风情不是妖魅。“惊梦”一出中,那迷离眼神,充满了媚态,每唱到高潮,杜柳二人不仅唱词速度加快许多,肢体动作也增大了幅度,眼中放出了熠熠光彩,一惊一乍的,直到半推半就中杜丽娘脱去了她的大龙袍……其实当时欣赏时,脱外衣这一动作并不突兀,跟剧情接的倒也和谐,但过后一回味,这貌似是大胆的昆曲第一脱!“幽媾”一出中,丽娘面对着柳生,那凛凛透骨咄咄逼人的眼神,硬如凤爪的手形,当时在我脑海里就五个字:“三打白骨精”,霎那间觉得梦梅矮了三分,有网友表示:“不知我有没有看错,柳梦梅当时的表情眼神貌似是恐惧。”这话很有同感。
后来,看了出走前的钱熠和浙昆张志红在台湾合作的牡丹亭,全剧我看了《闹学》、《游园》、《惊梦》、《寻梦》、《冥判》、《拾画》六折,前三折由张志红、陶红珍主演,后三折由钱熠、岳美缇主演。此剧实在让我两眼亮晶晶,真正的青春版啊!!!剧中张志红自不用说,她的“小杜丽娘”的称号不是白拿的;而钱熠,此时的她,虽火候稍欠尚需雕琢(嗓音比较大、眼神处理不足……),但不可否认,很是动情。
第一次看到昆剧的婉约含蓄美(《牡丹亭·惊梦》中的花神舞是其代表,不是青春版中的大披风)被这样的表达了,在看完张继青的老版本和沈丰英的青春版后,再看这版时着实被吓了一跳,颠覆了脑海中的传统昆剧。原来以为,沈丰英是最让人揪心的杜丽娘,现在看来不是了。钱熠离开舞台太久了,就算曾经他是最有前途的,现在的她,根本已经比不上她的任何一个同学了,距她99年离国至今已经快十年了,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年?随着顾卫英、单雯等小字辈的崛起,钱熠的光辉只会越来越黯淡,最终会被时间的沙漠所掩盖,毕竟她连华美人那样红遍大江南北的机会都没有过就远赴重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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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纯粹的,而梨园从来不是个纯粹的地方,从言慧珠、严凤英之死以及越剧十姐妹之间的恩怨纠葛中,都能看出:“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也会有人品问题,话剧靠编剧,电影靠导演,戏曲靠演员,但凡只要有本钱,就会有人喜欢,因为我们只看到了她们台上风光的一面。钱熠改换身份偷偷地去了美国,投奔在纽约另起炉灶排演《牡丹亭》的陈士争,上昆全团上下怎能不震惊?!华文漪的出走已经让上昆遭受了一次创击,如果说当年华文漪的出走“只是为了清净而遁身,为了揖让才出走”,让人惋惜,但钱熠的出走,只能背负骂名,上昆也因此被点名批评为全国院团反面典型。
如今的钱熠,挺过了忧郁症的困扰,加入了美国的艺术界,与一位美国画家喜结连理,并信奉藏传佛教。因为宗教和爱情,她的日子逐渐平静了。2007年12月,三十二岁的钱熠在台湾重返舞台,参演《梦蝶》,“晚开牡丹现娇靥,重披戏衫幻羽蝶”是台湾媒体对她的赞美。当然,有一个问题被不可避免地提了出来:现在的她,是否后悔当年离开上昆的决定?“练功的人是没有青春期与困惑的。”她回忆道,十八岁前她的世界里头只有昆剧,二十岁开始演出后,跟社会开始有接触,突然变得很困惑,找不到自己,“心里有很多缺口”。那一年到纽约后,她发现外面世界“人才好多,想学什么都可以学到”,于是毅然留在纽约不再回大陆,她的决定,只是“迟来的青春期作祟,改变后半生而已”。如果钱熠留在中国,作为明日之星,她可以捧着铁饭碗一路演到六十岁,甚至包揽五旦组所有的角色,但她却选择留在一个陌生的都市丛林,想要寻找自我的她,由于不工作而逐渐心慌,压力也随着纽约街头忙忙碌碌的人流而增大,直到她患上了忧郁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了追求心中的昆剧,钱熠反而失去了昆剧的舞台,昆剧也失去了钱熠。美国也许是艺术的殿堂,但绝对不是昆曲的沃土。钱熠不可能再回归上昆、回归大陆昆剧界了(改前原文:“2006年的时候,钱熠曾经找过蔡正仁,询问重归上昆的可能性。蔡正仁给她的答复是:不可能了。”,看到这些文字时),心里掠过一丝苍凉,就像张爱玲《半生缘》中曼祯幽幽的那句:“我们回不去了。”~~~~~
以上纯属个人观点,由于艺术的欣赏带有很大的主观性,戏曲也各有流派,我的一些看法也许和你有冲突,请海涵,也欢迎志同道合或是意见相左者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