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鲁迅故居
标签:
北京鲁迅故居枣树《朝花夕拾》院子 |
分类: 青青·散文 |
北京的鲁迅故居
先生手植的丁香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这是鲁迅在散文《秋夜》一开头说的两句话。
鲁迅写<秋夜>的时候,就住在阜成门内西三条21号的这个四合院里,我和两位女友于初秋走进了这个普通的四合院。鲁迅故居的接待员说:“这不算什么很好很讲究的四合院。但鲁迅当时急着搬进来,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的确,鲁迅顾不得那许多了。因为和兄弟周作人的失和,他不得不离开从前的八道湾11号——那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很大的院子,还有池塘,有兄弟,还有母亲。
在那样心情不好的春天,他借了钱,买下了这个四合院,自己设计改建,东屋母亲住,西屋朱安住,东厢房女工住,南厢房呢是会客室和书房,鲁迅在中间的餐厅改造成了一个小房间,北京人叫作“老虎尾巴”,里面的面积不足10平方米。窗下是一张长凳架着两块木板的单人床,单人床边上是一张书桌,书桌前依序摆放着一盏煤油灯、一个旧式闹钟和一个相框。相框里,是鲁迅的老师藤野先生的照片。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后园的水井和菜畦,以及院外的天空。先生把大房子让给母亲与妻子,自己住在一个可以算是耳房的小屋子,在八道湾时,他也把最好的房子让给弟弟和母亲住,自己住在第一排的右手,位置也是整个院子最差的,可见他总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在大家庭里,他是温情而负责任的长兄,呵护着一家人,如果不是那个日本女人从中离间,兄弟断然不会失和。
水井是鲁迅自己挖的,黄刺玫也是先生手植的,还有一颗碧桃,还有院子里已经高大完全遮住天空的两颗丁香树,也是先生自己亲自种的。想起两年前在上海看他的故居,院子里也有他自己种的丁香和夹竹桃,可见先生是极喜欢植物的,一个喜欢植物的人心性总有柔软的地方,他是那种外表冷峻,内心柔软的人,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人,他完全是个性情中人。现在,年龄越大,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他写字的桌子,一抬头就能看到后院,他是寂寞而广阔的,大约心灵太敏感又广阔的人,总是有大寂寞。这时的鲁迅是更寂寞了,因为家庭失和,他这个长兄大约是难过又无奈的,他本来是个战士,但在亲情与家庭中,我觉得他更是牺牲者,甚至总要委屈。他又不爱朱安,写累了,就睡在“老虎尾巴”里,醒了,他看到的是枣树之上漠漠的天空,和里面流动到这里的云。所以我在读“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时,有一种空旷的寂寞使我心紧起来。
这个“老虎尾巴”大约也就十平米,先生在这里写下了《华盖集》《华盖集续编》、《野草》三本文集,《彷徨》、《朝花夕拾》、《坟》中的一部分文章,都是在这里写的。两年近七十万字,他可是用了生命中的全部精血在写作,已是中年的他已经开始回忆起了童年,那些温馨而忧伤的文字都是后来少见的。我想像,那漫长的北方的寒夜,他披着衣服写着,星子在寒夜里眨着鬼眼,帝都沉睡在黑暗里,像是睡在一个闷人的黑箱子里,他就是那个狂人,在耿耿的长夜里无法入眠,他看到了民族中最让人难堪的文明,原来都是“吃人”。这认人无法呼吸的黑暗,他是清醒而痛苦的,一个前行者无法言喻的孤独……他就是在这里的狭窄的空间里思考与写作,这让我们在更大的书房里也竟日写不出几篇象样文字的人,心生惭愧。
“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这样的话语,此刻咀嚼起来是那样深重。
我和女友在院子夹道里看到了枣树,这是不是鲁迅凝视过无数次的枣树呢?枣树上有累累的枣子,还青着,要等一个多月的中秋才能熟。那细小的叶子像是无数寂然的灵魂在秋风里飒飒着,枣树的花也是寂寞的,黄色像小米一样的花儿,细闻有着幽香,果实也是内敛的,和叶子一样大小,如果不细看,也是无法辨认的。枣树皮不光滑,涩滞的裂着缝,看上去也是倔强而沉默的。如果到了冬天,枣树的样子“奇怪更尖利地刺向天空”,我想这院子里有这么多植物,鲁迅独独选了枣树进入文章,也是大有深意的。
院子里的丁香已经有碗口那样粗,已是将近百岁,树冠茂密,两颗交错相握,像是一对守护鲁迅家院的朋友。鲁迅在北京、上海两个院子都种植丁香,大约是他喜欢她们的香味,或者是丁香那忧郁而内敛的样子深得先生之心。我长久地注视着丁香那舒展的叶片,想鲁迅先生一定在无眠的夜里在这个小院里踱步,她们应该是还记得先生那孤独的身影,但这些秘密一直守护在心里,未曾吐露,只在春天的时候让花朵的香气传送着。由于夏天北京几经大雨,树下也幽幽地长满了青苔,站在丁香树下的我们切实地感到到秋天的凉意顺着青苔慢慢地爬上了我们的身体。阜成门应该也是闹市,但此刻院子是如此寂静,静得我们好像恍然间听到先生的咳嗽声,那些长夜的寂寞与冰冷已经钻进了先生的身体内部,只待以后在他的肺里集结成疾。
一只蜗牛停在西边的丁香树枝上,一动也不动,好像入了定。我们三个久久注视这个小东西,它应该是大雨后从土地里拱出来的,走了一个月,才慢慢地爬到枝条上。因为已近中午,它感到了风中的干燥与热,它自动关闭了身体上的壳,缩进那幽团的小空间里了。鲁迅对于弟弟无端的指责,终生沉默,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我想,他内心其实是苦味的,只是不置一词,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是寂寞而孤独的,许多难言的苦痛也只有缩进小小壳里,冷暖自知。
北京阜成门内西三条21号鲁迅故居,是鲁迅1924年春自己设计改建的,同年5月搬来居住,一直到1926年8月,他离开北京,去到南方。1929年5月和1932年11月,鲁迅两次从上海回北京看望母亲,也是住在这里。四年后的秋天,鲁迅终于被冰冷与寂寞凝成的肺病击倒,最终去了。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