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书记

余幼垂髫,未识书法,只知“大字”,盖因发蒙写字课也。
余祖,乡人号“秀才爹”者,49年后失教职,充放牛翁。然乡学先生字词之不识,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莫不承其口讲指画。祖身无别技,唯诲人不倦之余,又替人作书联,不免书“大字”。尤以过年为盛,喜纸成卷,候者盈门。祖父体弱,翳障其目,疾附其身,虽日夜勉力,亦大有不胜之态。
始者,余祖以笔授吾,嘱代书本家之联,不计其朴陋,冀减劳作之苦。余以“大字”之术应对,涂鸦未几,竟尔横平竖直,肥瘠依形,修短似近,祖父颔首,乡人曰可,赞严氏有子也。遂妄作“大字”,始识楹联。至阳逻之镇,穿村走巷,复知天地之大,强手之多,而字联之夥,令人流连。时有长衫长者数人,须发皆白,指颊染黑,于港内贾字为生,其“大字”之态,又超余祖远甚。祖父殁,余弱冠,戏耍无度,浮沉数载,蹉跎岁月,几不握管。
负笈省城,执鞭乡校,始知“大字”有术,而颜柳欧诸帖各领风骚焉。然懒病既成,谋生非易,更不与书者交也。后数年,误入歧途,为县衙小吏,供文宣之职,有案牍之劳形,撰稿之费神,而无临池之机缘。然亦知夫书有道也。余县曰邾,圣人留其迹,问津建其院,名儒传其道,尤以擅书者胜。至余充小吏,知书家有流贵、棣喜辈数人,时人皆以为佳话。余亦赏叹其书轴于市肆,曰:嘻,此字之佳,何能而效之?
余素负书生之志,宁为人欺,宁人负我,宁为人不齿,徒坐观万木春光,终无意经济仕途。无干谒仕进之心,有与时俱退之实。时作小文,颇羡书道。偶识周志刚兄,又闻迟生、永安邾县六君子轶闻,始效颦挥管临池。魏碑之伟峻,气魄之雄强,颇恰我意,志刚兄豪爽过人,赠余以郑文公碑,试余以临书之方。自是案劳之余,打鱼晒网之隙,临之摹之,然未得规矩法度。如醉汉夜舞,如村妪唱曲,如痴儿效黛玉,如东施之捧心,几欲归罪纸墨笔砚,不听驱遣。适谪贬之际,助刚弟又授以赵之谦小篆,遂碑篆两读,腕肘并起,计白当黑,杂而揉之,又似有小进。复观近当代沈尹默、孙伯翔诸帖,偶有心得。窃谓吾书有体矣。然偶挥小作,未敢示人。
丙申之岁,书协楷书之展,建成兄怂恿之,余自忖作品之陋,难入彀中,又承志刚兄再四催促,反复匡正,余亦倾尽平生之力,方有入展之成,差强人意,自出意外。
余平生抱残守阙,虽胸无大志,亦不甘庸碌终老。当差谋生,总有尽时,富贵荣华,于我何有?天生不材兮,难堪大任。又不赌不酒,不交际不攀附,不求财不慕权,资质鲁钝之身,竟难舍学书之心。嗟夫,舒余心者,怡余情者,养余性者,遣余生者,其在书道乎?其在书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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