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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猫叔死讯的那一天,父亲放下电话,顺口说了一句:“猫死了,狗也就快了。”母亲在一旁骂他:“你这张臭嘴,不说点好话!”
果然,没过一个月,老家亲戚就来电话了:狗叔也死了。
狗叔姓黄,和父亲是一代人,死的时候应该快到六十了。农村亲戚之间交往有许多“潜规则”,其中的两条:一,表弟和表嫂之间可以开一些比较大胆的玩笑,而不用担心对方生气;二,外孙回到姥姥家,全家上下都不会拿他当客待,当然他在姥姥家也是自由自在,为所欲为。据母亲讲,狗叔年轻时就喜欢走姥姥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家里大人小孩开口闭口都是“黄狗长黄狗短”的,他也不生气。后来娶了媳妇,两口子来给舅舅送节礼,几个孩子也是“狗叔、狗婶子”地乱叫,把人家新媳妇气得不行,又不好发作。据说回家之后狗婶子就发疯了,摔桌子打板凳,差点给狗叔离婚。
等新媳妇变成旧娘们,狗婶子也就不生气了。逢年过节带着孩子来走亲戚,都是狗叔骑着自行车,大的坐在前头大杠上,狗婶子抱着小的坐在后座上,狗叔像个杂技演员一样在乡间土路上奋力骑行二十里,来到舅舅家,送出几包果子,吃一顿四碗八碟的好饭,和几个老表嫂开开玩笑,赶在天黑之前,重新披挂上阵,带着狗婶子和我的两个“狗表弟”回家。下次再见到他们一家,要等到半年后的八月十五,或一年后的春节。
成年之后,我见到狗叔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现在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哪一年了。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孩子渐渐长大,狗叔的日子也一年不如一年,几个孩子都没考上大学,家里除了种地没有别的收入,儿子到徐州跟人干建筑,女儿跑深圳广东的工厂去打工,狗叔两口子种了十几亩地,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盖楼,能省就省,吃不像吃喝不像喝,先是得了肝炎,不到两年就发展成肝硬化,到徐州大医院看了几回,开了两回刀,把钱都花完了,人也死了。
母亲是狗叔的“表嫂”,从前两人老是互相开玩笑,现提起他还想笑:“你看他憨不拉几的,说话却是一套一套的,他老说‘外甥是姥姥家的狗,赶都赶不走。’每回来走亲戚,把洋车子一搁,一腚坐在锅屋里就给我烧锅,一庄子的男女老少,谁见他谁喊黄狗,他脾气是真好,从来没生过气。”
父母很早就知道狗叔肝硬化的消息,所以才有本文开头时的那一句“猫死了,狗也快了”。这个病在农村很普遍,现在哪个庄子都有几个肝硬化。据父亲讲,最后这几年,狗叔来走亲戚看他的舅舅妗子(我的爷爷奶奶),吃饭的时候都单独给他盛了,用过的碗和筷子等他走了都得扔掉,说话都得隔了八丈远,生怕被他传染了—“不来吧,你爷爷奶奶想他;来了吧,一家人又怕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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