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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孩子命名比较随便,所谓歪名好养活,猫啊狗啊草啊根啊的都可以成为名字。我的亲戚里就有猫、狗两位表叔,分别是父亲的舅表弟(舅舅的儿子)和姑表弟(姑姑的儿子)。
猫叔和我同岁,小时候走亲戚常在一块玩,打腊子(一种乡村游戏,规则类似棒球)他经常赢我,做算术题则不是我的对手。有一次两人比赛心算,眼看着又要输了,他赶快捂着嘴说:“我得出去,我牙疼!”这件事成为以后许多年间反复提及的一个小笑话,直到我们叔侄长大成人。
农村孩子升学的机会不多,和大部分农村孩子一样,猫叔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我比较幸运,坚持到最后并考上了大学,进城工作。猫叔继续和大部分农村青年一样,进城成了农民工,在建筑工地当小工。
1994年春天,我如愿考上研究生,刚从北京面试回来,就听说猫叔在工地受伤了,一块楼板塌下来,把腰砸断了,成了截瘫,腰部以下失去知觉。工头是本村人,赔得家底都掉了,还给买了辆轮椅。
1995年冬天放寒假回家,我去猫叔家看他,他单独住一间小屋,正躺在草窝里睡觉,屋里的臭气能把人顶出去。我把他叫醒,尽量轻松地给他聊天。27岁的猫叔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他也尽量轻松地给我说话。我说美国演超人的那个大明星也和他一样,不久前从马上摔下来,脊椎受了伤,截瘫了,但他相信能治好,捐了不少钱给医疗研究机构,据说再过几年,就有可能发明一种干细胞治疗方法,让受损断裂的脊椎神经重新长到一起,人就可以重新站起来走路了。猫叔听得激动不已,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紧紧攥住我的手,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几遍:“你在北京知道的事情多,美国发明的技术肯定最先传到北京,你一定帮我打听清楚,看什么时候这个超人能站起来,什么时候这个发明能传到咱们中国。”我满口应承,尽量保持平静,不停地安慰他:“你这么年轻,身体机能不会有问题,一旦发明出来了,你恢复起来肯定比超人快,超人都四十多了,只要他能治好,你就能治好。”
这么一说就过了十一年,直到2005年初他因病去世,期间我再也没到猫叔家去看过他,现在想想都觉得心里有愧。直接间接地打过几次电话,偶尔也提到过超人和他的病,我只能如实告诉他,超人的状况也不理想,身体也是时好时坏,干细胞治疗截瘫的方法也一直没有重大进展。
今年初,猫叔病逝的消息传到北京,父亲给我的舅奶奶(猫叔的母亲)打电话询问情况,我在旁边听着。电话里舅奶奶的嗓门很大,好像听不出有多伤心,她说猫猫早死早脱生(重新股胎为人),他这些年的罪也受够了,事儿(葬礼)办得不孬,给他扎了很多东西,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就不用说了,还扎了汽车和两层楼。“人家有的他都有了,你们就别挂心了。”舅奶奶在电话那头反过来安慰我们。
放下电话,父亲若有所失,坐着想了半天,说:“猫死了,狗也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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