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金霞:华丽的贫瘠与丰赡的寂寞——《滕王阁序》之解读
(2011-05-06 13: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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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贫瘠与丰赡的寂寞
——《滕王阁序》之解读
史金霞
然而,华丽丰赡的外衣之下,却是怎样的一段贫瘠与寂寞,不知几人能够体察?
先看对“胜饯”之“胜”所极尽能事之渲染吹拍:三江为襟五湖为带,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宾主尽东南之美。再看对“帝子”之“阁”所夸张铺排之粉饰捧抬:长洲旧馆,层台耸翠;鹤凫兰桂,萦回于岛屿岗峦;山原川泽,绣闼雕甍;闾阎舸舰,皆是那钟鼎之家。
先是以“龙光射牛斗之墟”证其物华天宝、以“徐孺下陈蕃之榻”言其人杰地灵、以“腾蛟起凤”“紫电清霜”喻其胜友与高朋,再以精工之细笔,描述这帝子长洲、仙人旧馆:“上出重霄”,“下临无地”;“渔舟唱晚”,“雁阵惊寒”;“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用典丰赡,辞藻华丽,然所述之事却极简单,所绘之景却极绚烂。极简之情事,出之以极繁复绚丽之文辞,即便是因其骈赋文体的缘故,也仍然是不能承受之轻。
这轻,就是贫瘠。以文墨雕饰的贫瘠,以典故充扮起来的乏味,却成为众口交赞的典范,只是因为,它符合这个古老民族社交的礼仪。
华丽背后有贫瘠,而丰赡之中,更有寂寞。
《滕王阁序》的写作背景,众所周知,王勃在虢州参军任上因杀官奴获罪,其父亦被牵连而贬至交趾。唐高宗上元二年秋,即公元675年,王勃赴交趾探望父亲,途径洪州,参加了都督阎某召集名流们在滕王阁上举行的盛会,即席而作此文。
王勃此序,表面上是因为“躬逢盛饯”,而“登高作赋”、“临别赠言”,所谓“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而实际上,则是借题发挥,以古人古事,抒心中块垒。
从“遥襟俯畅,意兴遄飞”开始,王勃作文的真意便逐次体现了。然而,几乎一句一典,文史之丰赡,令人眼花缭乱。
“纤歌凝而白云遏”用秦青学讴于薛谭,“睢园绿竹”用梁孝王宴集菟园,“气凌彭泽”用陶渊明饮酒吟诗,“邺水朱华”用建安曹氏父子,“临川之笔”用谢灵运寄情山水……如此堆砌,不过是为了说明,这是“四美具,二难并”。其轻重之别,判然在目!
接下来,其真实之情意,开始委曲传达。
写自己离别长安远谪南行,要用《世说新语》里“不见长安”、“云间日下”的典;写自己怀想帝京盼望征用,要用屈子的《离骚》和贾生的宣室;至如慨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无不是在追昔抚今,自伤怀抱。然而,这份自伤自怜,如此借尸还魂还是怕不够安全,明明是自比贾生的,却要说“非无圣主”,明明是惋惜梁鸿的,却要说“岂乏明时”;刚刚慨叹了“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转瞬就自我安慰“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于是,进一步以“老当益壮”“穷且益坚”言明自己素志不改,以“酌贪泉”“处涸辙”表示自己操守不变,以“扶摇北海”“桑榆非晚”勉励自己坚持不懈,不能如孟尝,空余其报国之志,亦不学阮籍,猖狂于穷途之哭。
如此之后,才说:如我王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有终军之年而无请缨之路,但是,我依然有班超投笔之豪情,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如宗悫。
其实,年少才高的王勃,曾写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襟”的王勃,作为初唐四杰之一、只活了27岁却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王勃,难道不想敞开喉咙大声说出自己的志向怨愤和豪情吗?
他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他,他,他是不敢吧。越是寂寞,便越是丰赡。越是寂寞,便越是华丽。越是寂寞,便越是委曲。于是,要用典故,要借古讽今,要托物言志,要繁复绵密曲折达意……
而这份寂寞,王勃之前,寂寞了多少年,寂寞了多少人,王勃之后,又寂寞了多少年,寂寞了多少人,有谁能知?有谁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