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12 16:30:50

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 吴 敏

    紫红色的莲花在绽放，一片片，一层层，繁茂绚烂，饱满和谐——这是艾晓明等人为《阴道独白》中文演出剧选择的背景。这是对于阴道的诗意理解、想像与言说，显现了演剧者认识妇女身体的新观念和新的情感态度。

    盘点几千年的文化典册，很容易发现，阴道，类同于有关妇女的言说一样，几乎处于话语缺失的状态。她不见天日，隐晦无光，一直无声地卑怯地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但有时候，她也还是被人言说的。这些言说大体有三种趋向。一、与“生育”联系在一起被虚空地供奉。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体系中，生育几乎成为妇女最重要的价值标准，“七出”之一是“无子，绝后”。二、与“淫”联系在一起受到贬抑驱逐：“万恶淫为首”，“女色”祸国殃民，君子必须“贤贤易色”，“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三、供男人享乐的工具。《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里，梅勒斯这样赞美康妮：“你真是个好坎特，你是大地上剩下的最好的小坎特。”（坎特，cant 的音译，“阴道”的俚语）《聊斋志异》里的短篇小说《陆判》，书生朱尔旦说自己的妻子“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不甚佳”，要求阎王殿里的陆判保留妻子的“下体”，另换一个“头面”。于是，生育、淫乱、男人享乐之器，成为传统文化定义妇女阴道（妇女身体）的三重意义取向。阴道，或者根本不被言说，或者脱不出这三重意义轨道：作为道貌岸然、冷冰冰的纲常礼教的代言词被神圣化地供奉，被缩微为灾祸污秽、敏感禁忌的同义词遭到贬抑驱逐，被视作狎戏逗闹、获滋获味的器具来把玩取乐。女人在人类历史上也以此三者而被基本定格。阴道，从来是在被“他说”，被矛盾化地、分裂化地“他说”；没有过“自说”，没有过丰富性地、整体性地“自说”。

    《阴道独白》正是女性群体的一次“自我言说”。从六岁孩童到七旬老妪，从“初潮”的学生到“创造生命”的母亲，她们诉说着自己的阴道经验、遭遇、心理、情感、渴求。剧作采用了多种形式的表演，如独白、旁白、双人或多人念白、独剧、歌舞、配乐、灯光、服饰等，以念白为主要方式，言说了有关阴道的种种问题：处女膜受损、初潮、经血、分泌物、性快感、阴毛、阴蒂、强奸、割礼等等。女性自己的这些言说表明，阴道，有着自己独特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尊严与敏感、欢乐与疼痛、力量与尴尬、强健与衰弱，她曾蒙受过羞辱，她渴求着健康的生命形态，她希冀女性的自我认识，她呼唤众人的理解同情。剧作所表达的这些关于阴道的观念、关于女性身体的观念，同时也是重新认识女性整体形象的基本观念。

    诗意言说和诗情表达，是这部剧的基调之一。阴道的形状、气味、感受、功能等，都被赋予了诗意的表现。在剧作中，阴道，有美丽的物像，为智慧的源泉，是快乐的集合体，具有强烈的创造力，有着心脏一样的才能。“我的阴道是一个贝壳，一个粉红色的圆形软贝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的阴道是一朵花，一朵奇异的郁金香，其中心相当敏感又深沉，其香味高雅，其花瓣柔和却强韧。”（《阴道工作坊》）阴道的气味像“雪花”，她“有一个真的、真的很聪明的头脑”，剧中设想用红色运动鞋或者紫色天鹅绒睡衣等来打扮她。《我的短裙》采用快节奏的诗语唱诵和活泼的动作，表达充满青春朝气的女性身体的力量；《呻吟》用幽默的小品形式学说性愉悦的“叫床”；《出生之舞》用含苞怒放般的舞蹈来演绎生命的出世；《在产房》则庄重地叙说道，阴道“从羞怯的性爱的洞孔变成／一条远古的隧道，一个神圣的器皿，／一条威尼斯运河，一口深井，”她像心脏一样，能够奉献、宽恕、修复，“心为我们疼痛，伸展，为我们死/它流血，而流血，是为了让我们进入这个困难、奇妙的／世界／阴道也一样。”

    阴道的诗意言说，是重新认识妇女身体、重新认识女性的重要观念。言说方式显现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观念模式，对于阴道的诗意言说体现了人们对于她的诗意理解与认识。诗意，激起人们美好的想像和明朗乐观的情感反应，对于阴道的诗意想像，可能扭转人们对于妇女身体的感受认识和行为方式。正如波伏娃所说，“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被造出来的”，人们对于阴道的观念也不是天生的。《阴道独白》以女性自我的群体言说表明，阴道不是神秘隐晦的，她是心脏一样的生命实体；阴道不是淫秽低劣的，她有着健康人性的蓬勃力量；阴道不是冷漠被动的，她有着自己的真情与痛楚；阴道的作用决不可以简单化为传宗接代，她在伟大的创造力中伴随着巨大的苦难、坚忍和神奇的修复力。演剧基于女性现实生活体验的“诗意”，张扬了对于阴道的尊重、友善、理解、爱护、赞美之情，呼唤着女性的健康发展。这不仅显现着女性对于阴道的重新理解认识，同时也是女性对于自己的身体、对于女性整体意义的重新理解与认识。剧中女性自我的丰富的诗意言说，犹如冬日的艳阳，充满了明快温暖的生机，显现出自信乐观的气概和轻松诙谐的趣味。用诙谐的笑声，驱除陈腐的旧观念；用朗朗率真的声调，冲击戕害妇女身心的生活方式。正是在诗意表述背景上，暴力强奸才显得那样惨无人道：“我的阴道是绿色的、流水轻盈的温柔田野。在那里，母牛哞哞、夕阳休憩，可爱的男朋友用金色的稻草轻轻地触碰着它。……自从士兵把粗重的长枪插进去，我就不再碰。那冰冷的枪头戳透了我的心。……我变成了一条毒河与脓河……”也正是由于阴道鲜花般美丽的诗意想像，剔除阴毛、革除阴蒂的恶习才显得那样令人毛骨悚然。

    演剧关于阴道的丰富性诗意言说，发现和拓宽了女性身体的意义，同时也发现和拓展了女性生命的意义，拓宽了人类生命的意义。阴道所具有的美丽、智慧、创造力、欢乐，不仅是女性身体的表征，也是人类健全发展的宝贵财富。

    《阴道独白》的中文演剧，是中山大学中文系的师生们演绎的一场爱美剧（非职业的业余剧），行动剧，思考剧，是新的思想观念的视听形式。它似乎借鉴了经典话剧的某些形式，又显然在有意地抛弃一般话剧的固定模式。它以女性的群体自白为主要表现方式，配以诗意化的渲染（轻喜剧、幽默小品、咏叹调的烘托等）、强烈的对照（清快飞舞的白裙子和禁锢长跪的黑袍子、红色与黑色等），来传达关于妇女身体的种种声音，包容庞大多样的思想情感成分，孕育开放的、富于活力的多重话语生长点。从表现形式上看，《阴道独白》的中文演剧可以视作女性主义戏剧表演的一次极富意味的先锋性实验。

文章引用自：http://www.hnol.net/content/2004-02/12/content_232156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