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梦

                                   俞悦/文 

     时当盛暑，一阵清凉。

     历史上，有些事物的变化是微小的，它们很少被人注视和探究，但这些变化所带来的影响，却在隐蔽地塑造着人们的生活。

比如枕头。

现代的人也许很难想象，明清以前，在广大的北方地区，人们的枕头，竟然是瓷质的。对于那些早已经习惯松软而安逸的现代脑袋来说，睡眠注定应被安放在如棉如云的舒适之地；而我们祖先的睡眠，则被置于那坚硬、光滑、沁凉之所在。

瓷枕究竟于何时又如何被取代，如今已无可查；我们的祖先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瓷枕，同样也是一个无法究诘的问题。在勤劳的先民们看来，也许过度沉湎于睡眠，就是一种堕落的标记。孔子的弟子宰予，大白天的睡了个觉，孔老夫子便痛心疾首，认为不仅是“不可雕之朽木”，而且是“粪土之墙”。若是按这个逻辑，小女子便明白了，枕头硬一些，既可免去入睡前种种绵软的想法，又可防止醒来后贪恋床榻，应该是一种很励志的睡眠方式吧。

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拦不住人们对于酣眠，以及对酣眠之中的那些美好梦境的热衷。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一场梦，就发生在一具瓷枕之上，那便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一枕黄粱”。那确实是个很可爱的梦，这边厢炉火上烧着饭，那边厢于瓷枕之上，已经是封侯拜相，子孙满堂了。——一会儿的工夫，那位古代屌丝，便把个繁花似锦的成功，人前显赫的富贵，全部都经历了一遍。待到蓦然醒来，厨房里饭还没有熟。

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选择的瓷枕，且按下不提，瓷器这中华文明最灿烂的一脉，在枕头上绽放出百态千姿的花儿，却是必然。从唐人到宋人，瓷枕的形制与工艺，不断变化，愈出愈奇。古时的中国人，梦中所枕的，不仅仅是硬与凉，更有那奇花异卉，香草美人，祥鸟瑞兽，山水亭台……甚至还有整整一座瓷质的戏楼。

小女子不禁要猜测，枕着一座戏楼入睡，那便是怎样的急管繁弦，悲欢离合？戏台上是梦，枕着戏台的人，也在梦里。倒不知，是戏里的梦入了睡者的梦，还是睡者的梦演成了戏里的梦？

睡眠总是珍贵的，而梦想和远方，却是任何一个枕头都无法阻挡的。

瓷枕这件事，最初大概是为了让人们无贪恋，勿缠绵，该睡便睡，该起就起。岂不知，每一个枕头其实也是一只小船，注定要向着远方和梦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