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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航空报生活家专栏
俞悦/文
在我以前,父亲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
这些是姊姊们当作笑话讲的。说者无意,我却受到巨大的伤害。在很长时间里,我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始终被这一事件痛苦纠缠。因为打从我记事以来,父亲给我的印象是内向讷语的,是与世无争的,是永不求人的,是心灵手巧的,是心细如缕的,是侠肝义胆的,是真诚和感恩的。
我生下来只有3斤多重,更要命的是,母亲生我的时候是真正的高龄产妇,她已经没有奶水给我。每到换季,我总要生病的,所以我对季节很早就有认识了。冬天,父亲用他的二八“长山”自行车带我去所里的医务室打针。我坐在前面,他并不宽厚的胸膛让我感觉很安全。我们俩都戴着白色的口罩,车轱辘碰到了石头子,车身便歪一下,我们同时发出快乐的笑声。有时,父亲会突然停下来,把车子撑好,告诉我不许东,然后他就跑到旁边的树丛里去了。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枚无花果。无花果甜丝丝的果心,让我觉得生病是一件还不错的事情。
父亲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善良的人。出去倒垃圾的时候,他拣回来一只受伤的小鸟——别人都说过不了冬的,结果来年那小鸟居然孵出一窝小鸟出来,是和楼上人家不要了的相思鸟,天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魔法。别人问起,他只是略笑笑,并不回答。
也许父亲外表的冷,让别人无从亲近,所以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是倨傲不羁。只有我了解,父亲只是不知道世故人情罢了。父亲写得好书法,受他影响,我从小习字,师从于佑任书法协会会长刘超先生。那时我家并不大,为了我们的爱好,家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作了习字室,巨大的红木条案上铺着雪白的羊毛毡、宣纸以及其他文房之宝,书架上是父亲搜集的各种帖子和药书。我想尽办法引诱父亲和我对垒,我们各自写一个条幅,高悬着让人评说。父亲总是讷讷地自己先说,我的间架是不如你的。我便得意地大笑,然后对他的字大加吹捧,极尽阿谀之能。然后携了手去花园里看他的那些古怪精灵的植物。我赞他的六月雪,他报我难得一见的笑。
关于从前(那是我的“史前”),偶然能从母亲或者大姊那里听到些什么,她们的叙述,总是给我不切之感。遗憾,我是没有可能见识父亲的青壮年时代的。只是听说,当年他为了娶到母亲,只身去了上海,回来时建了当地最宏伟的宅邸。
以我的观察,父亲并没有什么朋友。另一种可以成立的说法是,他的朋友是关羽、武松、陶渊明、花草、动物、药方,或者字画。与它们在一起,他更像一个孩子。我猜想,他很享受醉心于自己的世界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