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高峰，路上的车子还是那么多，好在车子都在行驶中，无数盏车灯回合成光的军队——一只没有统领却声势浩大的具有威慑力量的部队。
我是个惧怕过马路的人，10年前有个女生站在马路中间，指着被我攥住的胳膊对我说，如果我老了，肯定是这条胳膊先麻痹。
我时常惊叹那些不肯走人行横道的人们——他们通常是乡下来的，眼睛里有牛犊一般的亮光，他们身手矫健地跨越栏杆的姿势，真是令人钦佩。
而我，这个胆小如老鼠的家伙，连人行横道也不敢独自过，所以过街天桥是我最亲切的地方。
这是北京时间20点整。
我走在桥上，桥下闪烁的灯光和轰鸣声让我心跳加速。
天桥上也并不是保险箱，据说北京出版社对面的过街桥上就曾经出现抢劫事件，死者是我同事的邻居，因为有一天她一脸困惑地对我说，其实她身上只有98块钱，她还说，早点掏出来给人家不结了。
说远了。
天桥上有很多小贩，有一些廉价的物件，需要在这里被流通。
我走了过去，又退了回来，我退到一个摆地摊卖旧书杂志的摊子前面。
我问他，你的书是从哪里弄来的？
甜水园。
哦，哪里的价格通常要贵一些。
是。
那你想不想收购私人收藏的旧书和杂志呢？我补充道，价格很便宜。
那你拿来吧。
太沉了，我拿不动。你跟我去我家里挑吧。
你家还有别人没有。他抬起眼睛看我。他和其他小贩不太一样，衣服很干净，眼睛也不是常见的麻木目光。
天桥上除了我也没什么过客，也许是他看没生意了，默默把杂志书还有一条用来放书的毯子塞进一个大旅行箱。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对这个人发生兴趣。那个旅行箱质地不错，像是出差时用的，对仪一个摆地摊的人来说，有点奢侈。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辆小三轮车，尾随我进了小区。小三轮车是那种北京老头老太太去早市时骑的那一种。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经过小区街心公园的时候，他突然开腔。
我回头望望他，说，我没有工作。
你谦虚呢。
见我不回答。他自言自语。小区里还没到很安静的时候，一些晚练的老头老太太在通俗歌曲里跳古怪的舞蹈。而他的声音不大，又在后面，所以我听不大清楚。他好象是说他是来北京学习的，结果钱被骗走，还挨了打。在过街天桥上卖书，被城管没收过6次。
我没有接着和他聊，该死的城市人习性使我变成冷漠的母狮。
他选书很奇怪，我说奇怪是因为我以为他会选那些好卖的，诸如《ELLE》、《君子》之类的印刷精美而沉甸甸的时尚杂志，或者是《十月》、《当代》这样的通俗文学刊物，抑或是《贝太厨房》之类的生活用书——以我的浅见，这是图书销售的几大方向。
他当然也收了这些书，但他的眼睛一直朝我的书架上觑，并建议我卖给他几本我根本不想卖掉的书。
我指着单拿出来的一堆说， 只是这些。
他一边翻用，一边说，这都是你自己看的书吗？你看的书可真杂啊，我卖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你的这些好多我都没见过。
我笑了。
他继续自言自语，这本不知道能不能卖掉，要是卖不掉，我就自己留着看。
我从他手里枪回一本小说精品选，他问为什么，我说那里面有我的小说。
他眼睛放光，说你是作家。
我说不是，是无业游民。
一本杂志里掉出了几张照片，是李少红和曾念平的。我抢里回来，他说你认识导演，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笑了。
他还收了一些经济类的书和杂志，虽然并不是入我收藏的，但我很怀疑是否能销售出去，他倒翻得津津有味，几乎忘记自己的使命。
我咳嗽，他看出我的提醒，给了钱，走了。
关上门，又探进来一个脑袋说，也许我有一天能找到那本书呢。
啊？我惊。
祝你写出更好的小说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