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平淡平凡——从契诃夫的《醋栗》谈起
(2010-03-04 23: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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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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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平淡平凡
——从契诃夫的《醋栗》谈起
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醋栗》通过哥哥伊凡·伊凡内奇之口,刻划了他的弟弟尼古拉·伊凡内奇这个自私庸俗小人物的空虚和堕落。破落贵族出身的小官员尼古拉的理想是作一个庄园主,他从年轻时就开始省吃俭用,经常半饥半饱,穿得像个叫花子,他的妻子“连黑面包也不多见”,四十几岁后终于买下了一个小庄园做上了小小的庄园主,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契诃夫笔下,尼古拉的幸福生活是悲伤的、绝望的。他缺乏活力,虚荣自私,贪婪吝啬,目光短浅。为了金钱,他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吝啬到经常只让他妻子吃个半饱;没有权力的时他畏畏缩缩,“甚至害怕持有个人的见解”,是个可怜卑微的小文官;当上地主后,他便“摆足了架子”,“一副老爷气派”,颐指气使,自命不凡,装模作样,厚颜无耻地以为自己说的都是至理名言。他终日裹着一件旧睡袍,邋遢,发胖,对着一盘刚摘下的醋栗像猪一般幸福地眯起眼睛,贪婪地吞吃。他安于现状,势利、圆滑、麻木、怯懦,津津有味地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虽然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但他的理想只有“醋栗”那么大,也像“醋栗”一样“又硬又酸”。他的生活理想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理想,只不过是一种简单、低下的欲望而已。契诃夫尖锐地批判了这种动物式的生活,将“醋栗”作为平庸生活的象征。
在现实社会里,这样的人是很多的。他们不相信理想和信仰的价值,怀疑道德和良心的意义;既没有远大的目标,也没有行动的勇气;既没有哈姆雷特的痛苦,也没有唐吉诃德的激情。他们逃避那怕一丁点的辛苦和劳作,追求感官的享乐尤其是口腹之欲的满足,对心灵生活的诗意体验毫无兴趣。权力是他的信仰,金钱是他的上帝,不是拜权主义者,就是拜金主义者,奉行的是一种极其庸俗、浅薄的生存哲学。
可能也有人说,平庸空虚又怎么样? “平平淡淡才是真”,这句酸溜溜的歌词所宣扬的市侩哲学,莫名其妙地被许多人似懂非懂地接受了,尽管歌星们自己却不想平平淡淡。也有人说,自私拜金又怎了?是社会现实生活逼迫我们必须攫取金钱。
无论我们给庸俗、懒惰找多少理由,给金钱至上、物质决定一切找到多少依据,我们似乎还是承认这样一个真理:对于真正的“人”的生活来说,仅有“醋栗”是不够的。我们的生活还需要既不是物质也不被金钱决定的东西,比如信仰、价值观,比如自由、尊严,比如权利、良心,比如公平、正义,也需要有如唐吉诃德的勇敢和天真,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和执着。
其实许多人在内心深处是抗拒平庸、向往积极向上的生活的。纯粹没有理想的人应该是不多。在实现理想的进程中,大多数人在碰到挫折、阻力时都改变方向了、退缩了甚至放弃了,然后只能安于现状,虽然无奈。这是很普遍的一种生活,我们称之为平淡。尼古拉的庄园梦实现了,他吃上了亲手种的“醋栗”,应该是属于实现了理想的幸运者,但在契诃夫笔下不仅没有给人以幸福感,反而让人觉得悲伤、绝望,受到契诃夫的严厉批判,这是为什么呢?
马丁·路德·金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完整生命的三个层面》,他说任何完整的生命都包括这三个层面:长、阔和高。生命的“长度”并不是指它的延续与寿数,而是生命要达至它的个人目标与理想的向前动力,那是人对本身福祉的内向关怀;生命的“阔度”是对他人福利的外向关怀;生命的“高度”则是对神的向上攀越。而倘若这三者不是紧密相连、协调和谐地动作,生命就不完整。神的“那城……长宽高都是一样。”
尼古拉们只关心自己的物质欲望的满足,他生活的全部目的就是实现自己的“理想”。他的生活是单调刻板的,是死寂的、封闭的、苍白的,它只有“长度”,缺乏“高度”和“阔度”,缺乏与他人生活的积极的关联。这样的生活方式、人生哲学当然要受到契诃夫尖锐的批判和无情的抨击。
不是说人不需要关心自己生命的“长度”。生命的“长度”是代表一个人对发展自我内在能力的关注。每个人就是在这个层面中去追求自己的目标和理想,这是生命中比较自我的层面,道德及理性的自我关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关心,他就更不可能切实地关心他人。所以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去切实地关心自己,发现自己的使命,并竭尽所能全力以赴。马丁·路德·金说:“倘若你的使命是扫街,那么就像拉斐尔(Raphael)画画般去扫;像米开朗基罗雕刻大理石那样去扫;像贝多芬作曲那样去扫;像莎士比亚作诗那样去扫。……无论你是谁,只要做到最好。”
事实上,有些人从来就没有跨越过这个层面。他们可能成功地发挥了自己内在的能力潜质,取得了成就、实现了目标,但他们的生活却让人觉得,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自己以外,仿佛就再没有其他人。他们停滞于生命的长度,悲哀地忽略了生命的广度。像尼古拉一样,以仅仅满足自己的欲望为生活的最高唯一目标,虽然他们的生命“长度”可能有一定长,能吃上“醋栗”,但只有单独一个方向的“长度”是绝对不会很长的。狭隘地仅仅只关心自己生命的长度,忽略生命的广度,不论境界高低,纯粹从利益角度来说,对自己也是没有益处的。我们今天所处在的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始终是相关相依的,自觉不自觉地处在一个不能逃脱的无边网络中,我们都是一个共同进程的一分子,关心他人就是关心自己,“一切直接地影响一个人的事物,都必然间接地影响所有人”。
对我们这些无可救药的无神论者来说,好像不存在马丁·路德·金说的生命的第三个层面:对神的向上攀越。是的,好些人从来未曾超越过生命的头两个层面。如果努力发挥自己的潜能,充分实现前两个层面,发展自己,关爱别人,应该也是一个高尚完美的人生。从另一角度说,人是万物之灵,我们信仰人自身。人来自于人,人存在于、适应了我们生存的自然世界,人可以自我发展,除了人类自身的认识,没有高于人自身的存在值得我们去信仰,没有人之外的东西可以指引人的方向,人类本身就是神,因而有人称这样的观点为人文主义。但这样又回过来承认存在着一个神,虽然这个神和宗教的神、上帝内涵不一样,那是我们心灵深处里的指路明灯,是我们的价值观,道德准绳,行事准则,是我们超越自己,温暖生命,向上攀越的不竭动力。如果我们没有心中的这个神,生活就在一个没有天空的世界里,生命就只囿限于自己的横向面,又怎能避免膨胀各种必须伤害他人才能满足的欲望,又怎能避免沉沦消蚀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中,又怎能升华自己,让生命放射光彩。没有生命高度的支撑,生命的阔度也是脆弱的、有限的。
这样说来,马丁·路德·金没说错,是存在着一个神,神在这里,神在我们的周围。
生命仅仅只有“长度”,是平庸,不管这长度有多长。
生命虽然没有多少“长度”,但“长度”、“阔度”、“高度”三面都是齐全的、完整的,是平淡。契诃夫不会指责尼古拉家的女仆平庸,不会骂她像猪一样生活,因为女仆三个面虽然不高但还是平衡协调的。
生命的“长度”、“阔度”、“高度”三面都不高,但相连协调和谐,并且在逐渐努力地成长,有时某边会长得比较出色,是平凡,平淡而不凡。
我们都是平淡的人,并不要求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去追求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如果我们想把自己的生活从平淡提升为平凡,首先是要拒绝平庸。平庸会使人势利、麻木、怯懦、懒惰、自大、愚昧;平庸束缚心灵,扼杀创造;平庸使人成为一颗冰冷光滑的鹅卵石。
保护自己的心灵,远离平庸,让生命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