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某美资企业的人力资源经理,年龄在三十三四岁,尚未建立自己的家庭,如今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身处外资企业的生态环境中,这样的年龄其实是职业生涯非常微妙的时期,由于没有留学背景,也未接受过MBA教育,她感到职业发展遇到瓶颈。
早些年她也准备过托福和GMAT考试,后来由于GMAT备考的艰难,中途放弃。去年曾有一周左右的时间被派往公司的美国总部参加培训,这次短暂的美国之旅再次勾起了她对早年曾向往留学生活的那种尘封回忆,考虑到商学院的激烈竞争,以及由于这些年来对于商业工作的倦怠,她心里萌生了一个新的留学计划,打算考过托福、GRE,选择美国大学的心理学、社会学或人类学某些方向去读。
她同时还有两个选项:通过加拿大移民去读书,这样可以节省一大笔费用,但是由于单身等问题,她在移民资格的计分上,需要把雅思考到一个比较高的成绩,以她所做的评估至少需要有两个7分,而她目前的成绩不会超过6分;还有是选择跳槽,她希望能在另一个城市找到工作机会,这样就有一个充分的理由离开父母生活一段时间,这样的年龄,生活处处受到父母的掣肘实在尴尬,她甚至不惜降低对新工作的期待,曾应聘过一家著名公司在外地分部的HR主管职位。
我对她说,所谓选择之所以有好坏之分,在于你在这些选择之上要建立一种属于自己的标准,在教育与职业方向的选择之上,这个标准其实通常是长远的职业目标。你最终要做什么,决定了你该怎么走。
她说自己在所有这些选择上之所以感觉到混乱,就是厘不清自己的价值标准。我们就从这个方向上开始切入对话。
通过与她的交谈,我了解到她的兴趣点仍然是与人打交道,这符合她目前职位的行为特征,但是在与人打交道的两种方式上,她比较难以接受压力下的人际关系、负面的人际关系,而更倾向于在良性的人际关系下开展工作,以能够直接助人为自身最高的成就感模式,这是霍兰德人格类型分类中典型的社会型人格,这样的人常常会有一种冲动,辞掉目前赖以谋生的工作,去做纯粹的公益型事业,这一特征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极为明显,她谈到读书之后的愿望,就说希望在一家全球性的NGO(非政府组织)里工作,这正是她为什么想放弃读MBA,而更愿意选择去读经济回报都要差很多的社会学、心理学等专业的根本理由。
我说,目前你更希望知道直接的结果,做哪一项选择,但我不是来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人,套用一句哲学名言:哲学不应该对那些根本不确定性的问题给出答案,哲学的使命在于澄清问题本身——我来协助你做进一步澄清问题的工作,当问题界定得足够清晰,答案自然孕育在其中,你就会很容易根据自己的兴趣和价值观做出决定,而做决定是你个人的责任。还有另一个方面,我们要界定清楚一个问题,再套用一句众所周知的通俗名言:以往的哲学只是解释世界,而根本的问题在于改造世界——我们不能只是静态地解释和说理,问题的关键在于采取行动, 在做中认清自我和外部环境,我可以给你的不是现成的理论结果,而是通过行动自我探索的方法。
比如,你未来想去做NGO,你现在是否已经加入了一些这样的组织做义工?我们许多人决定献身一项事业,很可能不是因为我们了解它,而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它,理想化地去虚构那份工作的美好,作为对抗目前令人厌烦的专业或职业的一个精神支柱。这种倾向是应该警惕的,而你没有深的实际接触,你就很难说你真正爱一份工作。
她回答说,自己已经参与了一个组织,不过刚刚一个月左右,有些这个组织的活动,由于路远或时间不合适,她放弃过几次。还有另一个组织,她刚开始接触。
我说,这正是你需要花精力去做的事情。我们所遇到的大部分人,他们在选择上之所以非常困惑,就在于他们对自我和需要选择的对象的认识其实都常处于温吞模糊的状态,这些人之所以无法决策,常常是占有信息根本就不足,探索不够深入。如果你心不在焉地干着工作,心不在焉地参与一些义工活动,这样你的人生就会在这种模棱两可中慢慢被消耗掉,三年五年之后,你的问题还是一样,不管做出怎样的抉择,都只是撞个运气罢了。而人生规划的目的,不是在给成功打包票,而是降低风险,确保在人生的大方向上不走弯路,这就是 徐老师所谓“可控人生核聚变”理论的真义,人生大方向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是命运的主人。
你可能在参与NGO的活动中,意识到自己对这份工作真的感到兴奋,也可能觉得自己不适合,所以不作为自己未来的事业方向,这是你个人的特定选择。从大的方向来说,NGO在中国社会的未来,肯定是具有无限宽广的前景的。中国社会在市场化、国际化转型的这个特定阶段,其实非常需要更多民间组织的力量来做许多事情,但是由于中国特殊的历史和政策,NGO在中国的发展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是我们已经看到有一股民间的力量在崛起,也有国际上的各种NGO试探性地在中国开始活动,来弥补政府某些职能方面的缺位,或者做一些政府根本就无力管或不该管的事情。公益性的NGO组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未来和谐社会的一股重要力量,是社会稳定的润滑剂。在中国NGO刚刚开始发端的这股势头中,遇到了一系列的问题和阻力,也有很多成就和经验,比如,如果你把“NGO在当代中国”作为自己的一个课题方向来研究,不论用社会学的宏观方法还是心理学的精微剖析,无疑都是具有历史性价值的,这个课题其实本身就非常激动人心!
如果你决定严肃地面对自己的理想,就要投入更大精力去深入这件事情,做得不好,就放弃掉这个方向;做得好,你就会更加明确自己要在大学里再深入研究的具体方向,而且你的这段经历,你的成型见解可能带给你写申请文件的极有卖点的素材,在此过程中,你也可能会在NGO中遇到自己想要申请的大学的毕业校友,如果你与他们共同工作,你不仅会获得国外大学申请的更详细信息,甚至可能会获得推荐的机会,这些无疑都对你的申请更加有利。
试想想,如果三十多岁的你明天就在托福和GRE上拼命卖力,你能达到什么程度?而且由于中国学生的这两项成绩普遍偏高,要在英语成绩上突出自己,这是条不归路。而要在参与NGO的活动上做出成绩,在研究“NGO在中国”方面成为独树一帜的专家,你的留学路也自然开阔很多:你可能不需要那么高的标准化考试成绩,不论是大学还是国际性的NGO组织本身,都可能有一些资助项目来帮助你完成留学计划,你也不一定需要一个标准的硕士学历,可能成为受资助的访问学者,这样你不仅可能省去一大笔钱,还有机会问鼎最受尊崇的顶尖名校!
如果你现在想的是直接出国,方向是含混宽泛的社会学或心理学,读一个硕士下来,要花很多钱;读一个PHD下来,即使拿全奖,你毕业后也将近40岁,未来还可能一片茫然,这些想起来都令人揪心。
一个人对自身工作满意度评价的高低,除了经济收入因素,当然还考虑自我发展需求的满足程度。在人力资源专业工作上,她有不菲的收入,在金钱方面追求的动力降低;由于长期工作,对于目前的业务已相当熟练,可以从容应对,这其实都是她作为资深专业人士的优势所在,她有一定的资本去探索职业发展的更多可能性。
不要放弃目前的工作,收入和资深的专业经验对你在未来的探索方面仍是一颗降低风险的定心丸,尽职工作是本分,是起码的职业道德;但是,如果你不在NGO方向上更努力,不去接近梦想,你也许一生不甘。那么,如果你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在探索新方向这方面,在接触和研究NGO这个方面上则要用掉至少同样的精力!我们曾经见过无数不喜欢自身专业的大学生,那么问问你自己喜欢什么,你开始为自己的喜欢做了什么。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专业,考到60分以上是本分,是对父母和学校的交待,但是花更大的精力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则是避免在毕业时仍然除了本专业知识外一无所有的唯一途径!
经过这番谈话之后,她的留学、移民or跳槽的选择问题,变得不再令人困惑,她很兴奋地对我说,获得了一种新的思路,而这样走下去她未来的道路会顺畅和清晰许多。我也非常高兴地告诉她,这是一种基本的思想方法,不管是将来打算做NGO的事业还是换主意留在本行或者做其它,都需要一定的职业尝试和经验积累,经过“试穿”后再做出重要的人生决策。留学里最大的风险也不过是这样:很多人(尤其是自费学生)要在进入国外大学之后,才清楚自己换的新专业是个什么,他们甚至没有在国内看过起码的专业书,幻想学一个新专业就是从坐在研究生院的教室或实验室那一刻才开始——这样的留学怎么会没有风险!
她在打开自己的思路,思维活跃之后,又获得了很多灵感。她也说自己可以利用在人力资源方面的专业背景,尝试在NGO里有所发挥,尽管非盈利组织与商业机构在人力资源开发方面可能有很大不同,但是以专业能力服务于NGO,必然将更大地发挥自身的优势。我觉得研究NGO里面的人力资源发展,这又是一个绝妙的主意,那赶快回去就这个方向写一篇论文!
这次的谈话似乎仍不够圆满,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子,仍然生活在父母家里,个人许多生活不便,这仍是可能有巨大隐患的人生问题。这次只是就事论事谈了教育和职业发展问题,留待日后再慢慢剥茧抽丝,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