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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很早就会醒来，但我不愿意睁开眼睛，卧室里依然暗黑，窗帘的缝隙投射出一两缕微微的晨光。依稀能听到窗外有鸟叫，还有早起的大叔在厨房烤面包和煮咖啡的微弱声响。我在等待手机闹铃，七点半，是我一天应该的开始。在冬天刚到的时候，我们就转移到了这间小一点的卧室里，这个房间朝南，当我们离开家去上班后，灿烂无比的阳光便在屋里悄然绽放。这个冬天寒冷而漫长，每天清晨离开被窝后，都要尽快地跑到淋浴蓬头下，让弥漫的蒸汽和热水将身体迅速包围，这仿佛是一种能量，滚烫地注入体内，以对抗冰冷而崭新的一天。

  我工作的地方，在建国路边上的一栋如刀一样锋利的大楼里。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东长安街上往来的车辆，从清晨的繁忙堵塞，一直到傍晚的再次堵塞，日光从东边移到西边，隔壁高楼的玻璃外墙反射出暖橙的暮色，然后再默默消失在汽车红色和白色的灯光里。我就坐在窗边，每天面对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的稿件和截稿期，用EMAIL和同事说话，用MSN和朋友聊天。

  久违了的徐表忽然上线，他说，给我你和庄老的电话号码吧，我把手机丢了，进入痴呆年纪了，每年一丢。这位大表哥去年在自家小区里丢了汽车，前年在女人那丢了钱，今年刚刚开始，他又丢了手机。我安慰他说，你有钱还是都吃了和嫖了吧，顶多丢点粪便和精子。

  徐表最初是因庄老而认识的朋友，在2004到2006年前后，他经常参加我们的各种妇女聚会，一群人混得如亲人般熟知，我们会在醉酒后去富桥捏脚，倒在各自的按摩床上一起挨过漫长的冬夜。一次在后海边上的水牛石喝酒，他被逼讲述了自己的第一次“上浆”经历，当他还是个小男孩，跪在凳子上画牡丹，当一朵一朵美丽的牡丹花在他面前绽放，忽然，裆下一紧，艺术达到了高潮……在场的人都笑得东倒西歪，我仿佛还记得当时桌上蜡烛的火焰因众人的大笑而抖动，杯子里还有没喝完的长岛冰茶，木制的窗棂外，是冬日后海已经结冰了的水面。

  在我办公室的转椅上，垫着一个厚厚的靠垫，它可以帮我缓解因长坐而导致的腰背疼痛。这种靠垫的海绵因有记忆功能而售价昂贵，而我们所拥有的记忆呢，却在岁月中变得支离破碎。我知道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的逻辑，只是当我坐在办公桌前，扭头俯视这座城市的时候，常常生出一丝感伤。那些穿梭往来永无休止的车辆，那些公交站旁密密麻麻等待出发或已到达的人们，层层叠叠的建筑和交织的高速路，灰色的天空，北京是个巨大的城市，大到可以忽略任何人的存在，大到可以用苍茫来形容，那些曾经熟知的人，在这里各自生活，可以永不再相遇。

  那几年中经常出现的一些面孔早已经散去了，就连徐表，也在某一日忽然沉迷于羽毛球俱乐部而不再和我们玩耍了，只有我和庄老还时常见面，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那些个醉酒的夜晚和欢乐的场景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些快被遗忘的人们，是否真的在某个时期彼此有过相互的交集？水牛石、水临天玥那些把酒围坐的夜晚，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人往往就是这样，有些记忆无论多久远都依然清晰，甚至伴随着气味、光线、声音和颜色，而另外一些，则互相交错在了一起，记得或遗忘，有时是选择，有时却是身不由己。

  我正在读让·波德里亚的《片段集：冷记忆3》和苗炜的《除非灵魂拍手作歌》，这是两本很冬天的书，前者让你感受到“思想的终极状态就是无序、胡思乱想、碎片和怪诞”，有一种凛冽的痛感，而后者的记忆，纯净如二月北京的天气，浅灰色的寂寥和忧伤中暗藏着暖意。这个冬天，我还开始练习瑜伽，在CBD中隐藏着的一间小小的公寓里，有温暖的阳光和姿态优雅的教练，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引向无限的可能，一呼一吸，一伸一展，冬天，也正在一点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