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2016-03-28 04: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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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闲话:絮絮叨叨 |
前几天看到罗玉凤的一段访谈,访谈中她不断地强调,或者说抱怨自己的底层身份,令我感触颇深。罗玉凤说:“如果我是一个富家女,我列出的相亲条件就不会有人嘲笑。我之所以被嘲笑,不过是因为我的阶层太低。”
很多人拿出很多底层逆袭的例子来说罗玉凤在狡辩,比如她在媒体面前,有时候也是自相矛盾的。她去美国的方式,也可以说是在钻政策空子。她出名的方式是刻意炒作,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我想为罗玉凤说一句话:罗玉凤确实天资有限,她努力的方式有问题,努力的程度也不够,但是她这句话其实是很接近真相的。一个人因为自己的阶层可以受到多少轻慢或者岐视,很多小康之家出身的小花朵们是完全没有体会的。
我自己的出身就很不理想。简而言之,我自幼家贫,而且单亲。我妈生于北京,后来去了X省(为避免有人说我搞地域歧视,比如,X省怎么了?!就不提是哪个省了)。为了我的未来,我妈虽然尽力回北京工作了,但我的户口直到高考前也未能解决。所以我在北京上学,但要回到X省去高考,而X省是全国高考最残酷的省份之一。在北京,我是个单亲、穷、没有北京户口的“外地孩子”“借读生”。从小到大,我自己是底层,我周围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底层。我想我看到的真相,比小康之家里的孩子多得多。
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虽然我成绩不错,四肢健全,但很多亲戚都对我的前途不太看好。我绝对不是说亲戚们对我不好——事实上大家都对我非常好。亲戚们都同情我,常给我的礼物和钱,接济我,还总夸我学习好。
但有些态度是不自觉的。我考大学之前,有亲戚建议我去考一个酒店管理的大专。因为家里有关系可以给我安排一个小城市里酒店领班的工作。这种工作很实惠,吃喝不愁,运气好的话,还有出国学习培训的机会。
我能感觉到这个安排的善意,这个工作我听着也觉得不错。我只是有点惊讶——我的成绩还是挺好的,即使考砸了,应该也不至于去读大专。所以我倒是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没听从这个安排。我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没觉得我的想法有多么高不可攀:只不过就是考上建筑系,当个建筑师,留在北京。但是当我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很多亲友都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们认为我什么都不懂,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家在建筑行业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我出身这么不好,建筑行业又是个偏于男性化的职业,我如果读了建筑系,恐怕连工作都找不到。
我高考确实发挥不够好,略失水准,但也考上了建筑系本科,只是未能进入重点大学。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又有个亲戚跟我妈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那个人是个中学美术教师,身高一米七,学历是师范大专,长得一般,但父母是干部——这都是亲戚介绍的条件,我并没有去见过那个人。亲戚说,这位教师的整体条件还是好过我,人家要求也很高的。虽然我条件差了一点,但因为我学习还可以,长得也不难看,所以想必这位中学美术教师还是可以看得上我。亲戚非常体贴,知道我在中学就喜欢画画,认为我和这位美术教师也会有共同语言。所以当我妈妈转告了我的拒绝时,亲戚表现得十分惋惜,觉得我至少应该去见一面。
大概在这位好心的亲戚心目中,我的终身大事,注定是要让人发愁的。一个单亲的、外地户口的、家里很穷的女孩子,这样的简历简直拿不出手。如果当时我告诉她们,我未来的丈夫身高一米八,本科毕业,长相不错,北京人,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高级知识分子,与我情投意合……亲戚们恐怕也会认为我有点过于理想化。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对于我的就业,大家也是集体不看好。当时我妈妈身体已经很不好,诸多压力之下,我生平第一次畏缩地选择了亲戚帮我安排的我不喜欢,但是父母都会认为是个稳定的,容易混饭的,没有失业之虞的好工作——那也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做自己违心的事情。具体也不详述,总之一年后我还是不甘心,于是跳槽了,还为此支付了多于我在那里得到的薪水总和的违约金。
我跳槽时,几乎所有亲戚都认为我疯了,放着这么好的铁饭碗不要,早晚有我后悔的一天。事实上大家也知道,跳出去以后,我其实发展得还不错。我后来工作的每个地方,给我的收入都很合理。哪怕仅从虚荣心的角度来说,拿出来名头都比当初亲戚给我找的那个好多了。
写到这里,仿佛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是不是罗玉凤跟我的区别,就在于她没有我努力呢?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的起点虽然不高,可是比罗玉凤还是好太多了。我身高一米六六,体型匀称,五官端正,这样的外形虽然没有多漂亮,但足够令我在相貌上不自卑。我在学习方面虽不是天才,也算得聪颖,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从小到大,我收获过很多无偿的善意,享受过很多热情的鼓励和赞美。我会自恋地以为这都是因为我够努力吗?我不会。我清醒地知道,如果我身高相貌和罗玉凤一样,哪怕依然拥有同样的头脑,我摆脱底层的难度系数都会增加好几倍。
而我妈妈虽然落魄,学历也只是初中,但我妈妈自己的出身是很好的。她的父母都是高干,她自幼在北京长大,所以我妈妈的眼界当然和X省那些本地的贫穷单亲妈妈不同。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妈应该把我留在X省,因为这里高考分数要求高。如果我去了北京,回来高考就吃亏了。我妈的看法就不一样,她说:我希望我的女儿在北京长大,这个过程比高考的结果更重要。所以,当我在艺术上展现天分的时候,你们以为这完全是靠我天生的灵气吗?
我的生父虽然在婚姻上很不负责任,但他在学习上倒是个学霸。他是硕士学历,现在在某市做大学老师。据家里亲戚说,他英文在同一代知识分子里也非常好,因为他很早就用唱片学英语,还苦练口语。所有人都说,我学习好是遗传了他的基因。假如我父母像罗玉凤父母一样,只是一对文化水平很低的底层农民,我学习好的概率会有多大?
所以当罗玉凤抱怨底层身份给她带来的不幸时,很多人都嘲笑她。可是我无法嘲笑她,我甚至不会批判她还不努力。懂得怎样努力,既需要天分也需要眼界。罗玉凤说得没错,她是真正的底层,上天几乎没有给她任何过人的天赋。包括她的身高,如果自幼营养充裕,锻炼得当,她很可能会比现在高十厘米。除了一个不甘心的灵魂,她一切条件都是底层。她不聪明,不漂亮,出生在穷乡僻壤。这样一个毫无亮点的女孩,在她成长过程中,恐怕很少有人会耐心给她良好的指引。连她一步登天的梦想,也是标准的底层人士梦想。她没有步步为营走上去的能力和眼界。
罗玉凤最终选择了口出狂言炒作自己,也许这是她能够想出的最接近实现梦想的一条路。我没有办法批判她炒作。因为若我投胎时拿了罗玉凤这样一手牌,我也没有办法想出更好的办法。毕竟她不偷不抢没有去贩毒。唯一善良的解决方案,就是劝罗玉凤放弃她的理想。当她做收银员时,劝她只要有人娶就赶紧嫁。到了纽约以后呢,再劝她在美国底层里找个对象,两口子领着食品券,做工几年,买个旧车,去郊区住个平房(国人心目中的别墅),孩子上美国公立学校。拍出照片来,也俨然小中产们眼中的人生赢家呢。
毕竟,比起偷和抢,痴心妄想才是人们眼中更要命的原罪。罗玉凤和芙蓉姐姐这类人收到的鄙视和咒骂,比大部分犯罪分子都要多。所以我非常理解当年给我安排出路的亲戚们的好心,一个条件不好的女孩是不配有梦想的。亲戚们爱我,所以不想让我成为一个亲友间的罗玉凤。其实仅就梦想本身来说,我并不认为罗玉凤的梦想有那么离谱。她并没有想要统治地球,从她微博不难看出,所谓嫁奥巴马就是炒作,她其实就是想嫁个像样的男人。同样的,当年芙蓉姐姐最初的梦想,其实也就是一个天资不高的女孩的明星梦。
我在视频里看到,罗玉凤的风度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当记者提问的时候,她几乎从来不插话,她会等对方把话说完,很多名校毕业的硕士博士都做不到这一点。我也看过罗玉凤的微博,打工之余,她会去旅游。她也喜欢谈论时事,发表见解。罗玉凤好像也不打麻将不玩游戏,不抽烟不喝酒。抛开她那不理想的先天条件和出身来看,她的生活方式其实并不低级。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暴露出很多底层习气,比如她会花几百美元的血汗钱去买个名牌包。她不能控制自己的体重。一个出身底层的人,手里拿到的筹码本来就比旁人少太多。可是因为眼界有限,底层的人们又常常连仅有的一点筹码都抓不住。
不管罗玉凤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有多少表演成分,但她的不认命显然是真实的。她并没有找个美国底层的老头子嫁了混绿卡,她还在想办法炒作。虽然她现在仍然没有过上她的理想人生,可是我想,她终归也算是没有白折腾。换了几年前,当罗玉凤在家乐福收款的时候,如果她说:“就是打工,我也要去纽约打工。我还要当XX网的特约撰稿人。”是不是很多人也会认为她在做白日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