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的清晨6点，闹钟响了，我起床走到小秧的房间里一看，小秧居然已经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说：“小秧，你醒的可真早呀！”小秧说：“妈妈，迟到会扣50个金币啊！”

 

起这么早是因为小秧今天要去参加围棋25级的考试，早上6:50，她学围棋的韩国小学院包车带孩子们统一出发。这是小秧第一次参加围棋比赛，也是她人生第一次考试。起初我不太想报名，一来是因为时间太早，二来也因比赛过程很辛苦——要从8点开始与不同的对手下十盘棋，比赛会一直持续到下午。

 

但是韩国老师再三游说我，说十盘棋里只需赢四盘就能过关，小秧一直下得不错，过关肯定是绝对没问题的。围棋考试本身就是一次很好的锻炼，考完试之后，孩子的棋艺会有很大的提高。

 

于是我就动了心，去问小秧要不要考。小秧犹豫说：“万一我考不过去怎么办。”我说：“考不过也没什么。而且老师说你成绩很好，一定能通过。到时候考完试，不管通过不通过，我们都去买个蛋糕，妈妈带着你去挑一个你喜欢的。然后和你的好朋友一起吃蛋糕！”

 

蛋糕加上老师的游说，最终小秧同意去考级。报了名我又开始担心她那天早上起不来。谁知道负责行政管理的院长金老师自有妙计，她言简意赅地说：“明天早上，不迟到的人发10个金币！迟到的人扣50个金币！”

 

金币是金老师维持课堂秩序，鼓励学生的王牌手段。她在学院里开了个“小超市”，摆满了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售价各有不同。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存钱罐。根据孩子们的课堂表现发放不同数额的金币，得到金币就可以去超市购物。

 

小超市的商品种类丰富，花样繁多，很受孩子们欢迎。于是就出现了凌晨那一幕——就因为怕迟到扣金币，小秧居然自动醒来。洗漱完毕吃了早餐，我们下楼来到小学院门口，还提前了五分钟。6:50的时候，25个孩子都到了，没有一个人迟到——金币的威力真是太大啦！

 

这25个孩子中，小秧幼儿园的同班好友只有一位，就是比她小几个月的小姑娘三宝。本来她们班有五六个孩子一起学棋，但是这次比赛，只有小秧和三宝报名了。其余的除了几个大一些的中国孩子之外，大部分都是韩国小孩。

 

金老师说家长不用跟过去，看看那些韩国家长，也确实都只是在路边与孩子挥手告别。但我和三宝妈妈终归是觉得我们的孩子最小，又是小女生，就决定还是开车跟过去。

 

考点是北京棋院的一个分部。走近了看到路边站着一大群家长，就知道找对了路。停好了车走过去，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金老师——金老师带了一套儿童桌椅，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摆好，并把自己学院的一个小牌子竖在一边，瞬间就布置出了一个不错的休息角。桌子上不仅有她给孩子们准备的零食，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所有孩子的名字与相应战绩。

 

这家棋院是一家三口在经营。金老师是妈妈，小秧的两位围棋老师则是爸爸和女儿，姓文。我们称之为大文老师和小文老师。和金老师聊天时她说，大文老师曾在美国留学，后来在中国念了博士，所以中文英文都很好。小文老师还在上大学，每天放了学过来教孩子们下棋。大文老师和小文老师的围棋水平都是业余五段。

 

大文老师看到我们就过来寒暄。他说刚刚进去看了小秧正在下棋，表现很不错，第一盘赢了，第二盘也大局已定。文老师信心百倍地说：“秧秧肯定能通过！上次我们学院的通过率是百分之百！”

 

正说着小文老师也来了，小文老师初中就来中国，中文非常好，几乎听不出口音。她说：“秧秧刚赢了一个三年级的大哥哥，一开始我很担心，因为那个哥哥比她高太多了，我担心她会害怕。可是秧秧还是赢了！”

 

这时候小秧从楼上下来，看到我们很高兴，汇报说：“我第一盘输了，第二盘赢了。”这结果似乎与大文老师所说不符，反正瞧着小秧挺高兴的，我们就觉得很开心。三宝也下楼来，笑嘻嘻地说两盘都输了。三宝比小秧学围棋晚，年龄也比小秧小几个月，所以进度比小秧慢一些。但三宝的心态特别好，输赢什么的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休息了一会儿，孩子们又回教室进行下一轮比赛。大文老师闻听小秧战胜了三年级的男孩子，更加得意，对我说：“自从我们来参加了几次比赛以后，别的家长都很生气！因为我们韩国队，真是太厉害了！他们打不赢我们！他们一听说韩国队来了，他们都害怕！”

 

我嘀咕说：“又不是足球……”

 

文老师继续眉飞色舞地说：“望京附近的几个道场的人我们也都认识！像XXX道场，还有XXX道场，他们那里学了一年半的孩子，到我们这里来比赛。被我们学了半年的孩子打败！XXX道场那几个老师我都知道，他们的水平，那是非常、非常低！我们的水平，那是非常、非常的高哇！”

 

文老师真是毫不谦虚啊，所谓“我们”，不就是他们父女俩嘛。对于韩国人民的自信我一向非常了解，虽然一直都觉得文老师教的确实好，但也实在怀疑是否到了他说的这种地步。可是随着比赛的推进，战绩表上，本学院战绩确实还不错，有好几位韩国小朋友都是全胜战绩。

 

小秧赢了两盘之后，挫折出现了：她开始连输两盘。输第一盘时小秧还算淡定。但是紧接着又输一盘，她表情就闷闷不乐了。偏巧三宝那边又捷报频传，一盘接一盘的赢，小秧就哇地一声哭了。

 

金老师说：“这也是难得的体验啊！”大文老师则笑呵呵地说：“这，就是人生！赢-输-赢-输！”

 

为了分散小秧注意力，我问她：“你们的对手都是谁呀？是男是女呀？”两个孩子纷纷描述起来。原来小秧的对手基本都是比她高大的小哥哥，而三宝那边的对手却比三宝还小。一组十人，对手都是随机分配的。我安慰小秧说：“没事，对手是轮换的，不会总都是这么厉害的。”

 

小秧委屈地哭着说：“妈妈，为什么他们总让我执白棋啊？我下了五盘都是白棋。”

 

围棋的规矩是黑棋先下，对于高水平比赛来说可能无所谓。但这种初级比赛时间很短，限20分钟一盘，参赛者都是刚学棋的小朋友，先手就还算个优势。

 

我向小文老师询问此事，她黑白棋说应该每盘轮流。比赛再次开始时，小文老师就带小秧上楼去。回来后她说：“本来应该轮换的，但是孩子多，裁判疏忽了。所以秧秧刚才确实连着下了五盘白棋，我跟裁判说了，这回秧秧执黑棋了。”

 

小秧连输两盘，哭哭啼啼，又出了白棋乌龙事件。我也忍不住有几分抱怨，觉得裁判不精心，弄得不公平，我的孩子吃亏了。虽然我并不在乎她输赢，可我不想她伤心地哭。

 

我对秧爹唠唠叨叨，他教育我说：“任何竞技中，运气都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既然参赛，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上午六盘棋结束后是午休时间。金老师他们带队去吃肯德基，我们三个中国家长也跟着去，一来是年底了，看着自家孩子别丢了，二来也帮忙做个义工，帮着三位老师给孩子们发吃喝。我对三宝妈妈说：“我这人胆子特小，害怕孩子丢，所以还是跟来了。你看人韩国家长就没有人来。主要是韩国孩子没人敢偷。”

 

三宝妈妈说：“我倒不怕孩子丢，就是想来看看。她们这么大了，据说已经不好卖了，应该不容易丢了吧……”

 

时值元旦，肯德基里人很多。金老师一家忙前忙后，孩子们在屋子里分散着坐。好容易吃完饭出了门，我对金老师说：“这么多孩子，你不担心丢吗？”金老师说：“所以要不停地数一数啊！”我对她道谢说：“真是太辛苦了。”金老师说：“还好，一年两次。我知道很多中国的学院不愿意组织这样的事情，因为太麻烦了。可是对孩子们是有很有好处的，所以我们每年还是坚持带孩子们来。”

 

后来小秧又输了一盘，偏巧这一篇三宝也输了，笑嘻嘻地汇报，小秧也顿时就轻松起来。俩人简直是非常愉快地互相说：“我输了！”“我也输了！哇哈哈哈……”

 

好几次三宝都是很快就出来，小秧却很晚才出来。她对我解释说：“妈妈，这个对手挺厉害的，下了半天我才赢。”我趁机对小秧说：“对手厉害是好事。你现在赢的已经足够晋级了，能多跟高手下，你以后才会更厉害。如果每一盘棋的对手都太弱，你就没有得到锻炼的机会。”

 

下午三点，十盘棋全部结束。大文老师却一扫之前的意气风发，表情慌张地说：“完了完了，有一个孩子过不了级了！他赢了本组冠军，可是其他的棋全输了！不能解释呀！这是为什么呀！他平时下得不错的啊！天呀！我怎么向他的父母交代呀！！！”

 

我心想幸亏文老师不是日本人，否则是不是就要剖腹了啊……

 

比赛结束，还要宣布每组的奖牌得主。25级的比赛是赢四盘就定级成功，如果十盘全胜，则可以直接晋升20级。每组胜率前三名则分别获得金牌，银牌和铜牌。我想小秧输了几盘棋，甚至都哭了，能晋级已经很好，奖牌必然是没戏的。但她又非要听从老师安排进教室听宣布结果，我也不好阻挠。看着小秧坐在教室里等着老师宣读获奖名单，我开始胡思乱想，眼前浮现出了这样一幅凄惨的画面：一直宣布到最后，也没有小秧的名字，于是小秧伤心地哭了起来，说再也不学围棋了……

 

谁想到那宣布奖牌得主的老师念着念着，居然念了小秧的名字！小秧是本组第三名，获得铜牌一枚。我真是喜出望外，小秧也高兴极了，戴上奖牌喜气洋洋地出来。可是，更意外的是，比小秧多赢一盘棋的三宝居然没有奖牌。原来，三宝在她的组里是并列第三，而且因为另一个孩子先得到了同样的分数，所以铜牌就给了那个孩子，三宝算做第四名。

 

这种“只差一步”的感觉最让人沮丧，连一直都非常淡定的三宝都伤心地哭了起来。好在裁判老师后来还是给了三宝一块铜牌。最终结果真是皆大欢喜，两个好姐妹都得到了铜牌！

 

下楼回到金老师的座位旁，看到本棋院的孩子们大多都挂着奖牌，可见文老师的确教学有方，并非自吹自擂。这一天的“跟班”下来，我也确实见到了文老师一家人的努力与辛苦，也难怪人家教得学生成绩出众。看看旁边很多棋院也组织了参赛，但都是教练带队，家长各自带孩子来。虽然也是一样的来下棋，但氛围和老师直接带各组孩子们来下棋还是挺不同的。

 

回家路上，趁两个孩子睡着了，我对秧爹说：“秧秧输了好几盘怎么还铜牌啊，是不是裁判弄错了啊。”秧爹鄙夷地说：“你没看过世界杯分组啊？如果各队水平接近，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啊。”是吧。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总之，比赛分组这件事，果然是很有趣也很刺激的一件事呀。

 

快到家时，我如约带小秧挑了一个她特别喜欢的蛋糕，然后和几家好友一起去吃麻辣香锅。我们给孩子单开一桌，点了一个不辣的锅，并让她们切蛋糕给自己的爸爸妈妈送来。我们七八个大人坐在另一边吃香喝辣，彻底自在起来。

 

四个小姑娘完全不用我们管理，一个个乐不可支，并无师自通地频频干杯，说：“新年快乐！”“马年快乐！”“2014年快乐！”三宝的爸爸笑呵呵地说：“都是场面人儿呀！”

 

晚上睡觉前，小秧对我说：“妈妈！我的生日礼物是奖牌！是我自己赢的！我觉得铜牌比金牌还要漂亮！我特别喜欢！”我对她说：“是的！妈妈也特别喜欢！这个礼物最棒了！因为是小秧自己努力得到的呀！”

 

小秧的六岁生日就这样极为充实地度过了。这一天对我们全家都意义非凡。对小秧来说，这是她人生第一场考试，这场考试中她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挫折，但最终她还是坚持到了最后，获得了一个很好的结果。虽然25级只是围棋中最简单的考试，但在连续十局的比赛中，小秧必须开始试着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让上一场的结果影响自己接下来的比赛。

 

而我，也感到自己也需要做一个更加开阔淡定的父母。当小秧面对她人生第一场较量的时候，身为妈妈的我只能在外面等待。此时此刻，无论我有多么爱她，结果都只能靠她自己。每当看到小秧再次转身上楼去面对一个新的对手，我都由衷地感动。我的孩子不是天才，可是她懂得努力，这真让我为她感到骄傲。

 

六年前，我刚刚开始做妈妈，很多状态需要调整，我觉得带孩子真是天下最辛苦之事，我的人生就要完了，从此进入慌乱疲惫、没有自我的时期。但六年之后，我想我可以说，至今为止，我做的还不错。我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我做到了游刃有余。小秧不是神童，可是她非常可爱，每天，她都为全家带来巨大的幸福感。

 

带孩子的确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为之努力的事情。某种角度来说，带孩子确实辛苦。但这种辛苦就像是运动，它积极健康，令人愉悦，并且能提升自己。就像这个元旦，小秧为自己赢得了一份最棒的生日礼物，也送了我们一份最棒的新年礼物。

 

每到此时，我都会高兴地想着：我人生最得意与神奇的事情，就是在2008年元旦，预产期当天，顺产得到可爱的小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