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提到了主人公在小时候对于世界认知的迷茫。而父母那时候出于种种原因，会给孩子们一个错误的答案。最常见的当然就是男女之别，由此扩展到的问题很多，于是就有各种版本的谎言。在世界各国的民间传说中，孩子有很多种方式来到人间。比如西方会说，是由大鸟送来的。东方则是说，转世投胎而来。具体到父母的解释，更加五花八门，比如从胳肢窝里生出来，路边捡回来，去商场买回来，去孤儿院捡回来，等等。

我印象里，我妈对我进行的性别教育是很早就告诉我女孩子会有生理周期。这样做的好处是虽然当时我听了很震惊，但后来真正发生时确实不慌张了。但至于如何生孩子之事，我妈也没有对我详加解释。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一位同学有次很忧伤地告诉我：我妈说了，咱们小时候都是像大便一样拉出来的。这个恶心的说法让我难受了很久，因为虽然很难接受自己曾经是大便，但模模糊糊地又觉得也没准儿是真的——当时我们虽然都不过是小女孩，但关于身体的禁忌，私密处的不容侵犯也都有所了解。因此孩子的出生大概会与那些神秘部位有关，也是顺理成章可以想象之事。

我从小喜欢看各种小说，我妈对此也不加阻拦，所以关于男女之事，我是看了海量文学作品后某天突然顿悟的。在顿悟之前，我想象中，大概是男女并排躺在一起，发散出诸如射线类的东西就会怀孕了吧。而且，必须很自豪地说，虽然不记得是看哪一本小说顿悟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一本纯文学严肃小说。当时没有那么多渠道，也没有网络，盗版书也很少，我能看到的都是非常正经的小说，来自各种纯文学刊物。比如当代，花城，十月，北京文学，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等。而实际上，几乎所有的纯文学小说，都或多或少的涉及到性描写。所以，当多年后我看到韩寒批判文学圈的那篇骂人名作，谈到所谓纯文学作品，就必须多少页来一次性描写时，我在电脑前笑出了声——想必韩寒也曾有跟我同样的感受。那就是：纯文学跟通俗小说的重要区别，就在于前者一定要有床戏。

我小时候看的言情小说非常纯情。比如琼瑶的那些小说，基本上到接吻为止，其镜头仅限于俩人双双携手走入幔帐然后就演下一集的状态。而纯文学作品的尺度实际上在可出版物里是最大的，但当时我不知道这一点。多年以后，我跟老公聊起某个成人话题，我会突然显得很有见识，那都是当年看纯文学年代的基本功。以至于他曾经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口气说：你看的这都是什么文学作品啊。印象里，陈忠实的《白鹿原》刚一发表，我就在文学刊物上看了，当时应该还是中学时期。当时媒体吹捧极高，说罕见的严肃文学啦，拯救了严肃文学啦。所以我怀着万分景仰的心态认真地看了一遍，对于其中那些赤裸裸的情欲戏，我的感觉就是很黄很暴力，甚至有些无聊。但当时我对此感到自卑，觉得自己看不懂名著，文学水平还差得远哪。

至今我仍然记得，哪怕是我中学以后，对这些性描写也仅是一种刻苦的思考和寻求真相，带有一种破案般的热情。而这热情很大成分来源于这是被渲染为比较神秘的事情，少年人对少儿不宜事情的向往总是比较热烈的。

所以我想，对于更小的孩子来说，这件事本来也不那么复杂。所以，无论是“我从哪里来”，还是“爸爸为什么和我不一样”，其实都不难回答。所以对于秧秧的各种问题，我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真的不知道，就告诉她“妈妈也不知道，很多事情妈妈也不知道呀”。

而诸如身体的裸露一类的状况，我想只要家里觉得自然就行了，当然我们也会灌输一些小女孩在外面不可以露屁股之类的行为准则。但看得出来，秧秧对这一类准则很不理解，甚至会故意挑战，觉得是个有趣的事儿。所以我想这大概就是还不到时候，到了她有所感觉的时候再要求可能会更好一点。所以秧秧现在这种完全懵懂的状态，其实也是很好的性别教育机会。秧秧有时候见到洗完澡的爸爸，会问我爸爸身体为什么看起来很奇怪。我就毫不掩饰地告诉她，因为爸爸是男人，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的。小孩子和大人也不一样。你是小女孩，所以你长大了身体会变得像妈妈一样，但不会像爸爸。

我带秧秧去外面上厕所，每次都关上隔间的门，告诉她上厕所是隐私的事情，不可以被别人看到。她似懂非懂，但很快就在隔间里等着我，还悄悄地说：妈妈，关上门别人就看不到你上厕所了。

而对于秧秧自己的起源，她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你是妈妈生的，你小的时候就住在妈妈的肚子里。你每天在妈妈肚子里游来游去，后来就长大啦。

秧秧有一次问我，她从哪里出来，我就说：妈妈身体里有个通道，到时候就可以打开把你生出来啦。

对于秧秧来说，她很满意这个答案。并无师自通地发展出她认为小时候在妈妈肚子里主要任务就是喝奶。我觉得这是因为秧秧注意到小宝宝总是抱着奶瓶喝奶，而我们也常说她抱着奶瓶装小宝宝，所以她觉得既然那时候她还是小宝宝，一定就是整天都喝奶的吧。

对于她这个想象，我也没有特意纠正，解释她在我肚子里是怎么摄取营养的。我想，到了她开始觉得似乎那时候不能靠喝奶的年纪，她大概就会偶尔问到我，我就可以解释给她了。

目前秧秧还没有问过爸爸在她出生这件事上的作用，我也就没有特意给她解释。假如她问到了，我想我也会如实相告：爸爸提供一颗种子给妈妈，用特殊的通道送来，你就在妈妈肚子里发芽长大了。这当然是比较抽象的说法，比较具象的人体图，我想总要到她五六岁才能理解吧。

孩子会问到很多成年人谈话中的禁区，好像令人难以启齿。但实际上，对孩子而言，“我从哪儿来呀”就像“这个气球怎么不会飞”一样，只是她诸多问题中的一个罢了。而生理问题属于自然科学范畴，我从来都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人体一点都不肮脏，不过是自然界的一种产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真正令人感到羞愧和不舒适的，是政治，战争，不平等，不合理这一类的社会问题。这才是对纯洁的孩子难以启齿的事情。就像有一次，遇见一个男人坐在路边，低头抱着个男孩子乞讨，秧秧很好奇地问我：这个小哥哥怎么了？

我想了一会儿，回答她：小哥哥累了，他的爸爸抱着他歇一会儿。我想以后也许我会给她解释这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显然，对于两岁的秧秧来说，也许这个答案会更适合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