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工作，没有李成，我和一位画家在青城山顶涂鸦。此刻我当然是快乐的。可是下山之后呢？旅行总会结束，我总要回到原地。画家说的对，可是每个人都只能是自己，别人的快乐，哪里那么容易学到？

我叹一口气：“真希望永远都在旅行。”画家说：“真的想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摇头：“太不现实了。”画家点头：“现实是很难绕过的问题，但真要想做到，似乎也并不是很麻烦。”我问：“我想永远生活在路上——你觉得可能吗？”画家看着远处说：“我有很多同学居无定所，到处旅行。没钱了就给行人画像，或者打些零工。”我问：“那你呢？为什么没有这样做？”画家想了很久，说：“因为我没有这个欲望，我想画的东西，和路上无关。”

我点头。不再说下去。他们的幸福，不是我的——我们不是一种动物。我不可能那样生活在路上，我由衷的羡慕他们，可我永远不能成为他们——如果我要去到处流浪，我的父母就会发狂。当我在路上没有钱的时候，我不会画画，打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于各种方面的安全需求，我还会自行进化：皮肤黝黑，身体健壮，不开口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只是想一想，似乎也颇美好。可是我怎会有勇气真的去做？我总要老，总要累，我希望自己不需要挣扎的时候可以舒适的生活。人在年轻有能力的时候，总是用这些能力为老了以后作打算。听起来似乎有点可悲，可谁又能真的跳出这一切呢？

此时电话突然响起，手机屏幕上，是李成的电话号码。我心情忐忑，不知何故避开了画家，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接了电话。电话另一端，是李成遥远的声音：“艾米，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来自现实，我在山上不知如何做答，就愣住了。直到李成在那边焦急的说：“喂？喂？听得到么？”我方才如梦初醒，说：“听得到。”李成问：“你现在在哪里？”我答：“我在青城山。”李成问：“你一个人么？”我说：“还有个朋友。”李成说：“那就好。”

他说“那就好”，我听了有些心酸，李成总是这样，第一时间考虑的总是实际问题。“那就好”的意思，是觉得我没有一个人跑到山上，看来身心都还处于比较安全的状况中。李成从来不怀疑我，他总是天经地义的认为我会对他死心塌地，和他一样只想着赶紧结婚，然后共同在事业的大道上一路飞驰。

李成说：“对不起，很久没有和你联系，我最近遇到些事情——你没有生气吧？”他的话总让我难以做答，我问：“什么事？”李成说：“电话里说不清楚，等你回北京我告诉你吧。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说：“我订了6号的机票。”李成惊讶：“这么晚才回来？上班之前不休息一下？”又来了，为什么他每一句话都这么现实呢？我有点不高兴的说：“好不容易出来了，当然要多玩几天！”李成说：“好吧。把航班告诉我，我去接你。”我不记得航班，就约定晚上电话告诉他，不等我说话，李成就说：“长途贵，晚上把你旅馆房间号告诉我，我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我才想到他并没有解释这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的原因。他说有事情，难道是去没有手机信号的山区了么？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有？也许，事情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也在考虑。而现在，他的考虑有了结果。

画家仍然坐在那里喝茶，在他脸上，似乎鲜有尘世的内容。我真羡慕他有这样的力量，可我也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