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翩翩飞

      十点钟，清林准时离开了咨询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跟老师，两个人，居然能呆到一个小时那么长的时间。更难以置信的是，多半时间是自己在说话。尽管内心里他还在担心老师会不会认为他讲的话无聊或者没意思，但他的确为自己说出那么多的话而感到轻松，仿佛卸掉了一袋行李。

 他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讲呢？——他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道如何跟人聊天了，即便是跟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女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阿姨（女友的妈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想说的话都已经被说出去了，甚至不止一遍，而他的脑袋里再也找不出新的话题。有一次，他看到女友和阿姨坐在客厅里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非常想坐到她们中间。当他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使了老大的劲也无法从嘴巴里吐出来一丁点声音，女友和阿姨依然投入地看着电视，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他沮丧地放弃了努力，仓惶地回到房间，怔怔地坐下来。思想就象一条看见猫的老鼠，等不到他伸手去抓，便哧溜一下消失了踪迹，留给他的是一片空洞。这样的空洞令清林感到恐慌，他感到自己似乎正被一道透明的高墙包围起来，令他词穷语短，举步维艰。——他无法忍受自己被困在这无形的囚笼里。

而今天，清林如释重负。我没有变成哑巴，我还能跟老师聊这么久的天。——他走出电梯，步履不再那么沉重。大堂之外，火辣的气息扑面而来，热烈的阳光一下子簇拥过来，非常热情地将他抱入怀里。在耀眼的光线下，他看到路边的绿丛之上，盘旋飞舞着一只蝴蝶！她淡青色的翅膀不停地上下翻飞，围着绿丛翩翩起舞，好象是特意在路边等候着他的经过。

一股暖流悄悄地涌进清林的心底。——就在刚才，咨询室里，老师让他对着一张空椅子，想象妈妈坐在那里，跟妈妈打个招呼，他感到是那么地荒唐、可笑和艰涩。在老师的坚持和鼓励下，他费力地说出了两句：妈妈，你还在吗？你在看着我长大吗？——五岁时她因病而逝，二十年来自己的心灵孤独无依，妈妈，似乎只是字典里的两个重叠的汉字。当对着一张椅子呼唤妈妈的时候，清林的心就象一只摇摆不定的天线，在急切又盲目地搜寻着信号，却无法捕捉到任何图像。他无奈地说，我的妈妈不是一张椅子。

那她会是什么呢？

清林想起，有一天夜晚奶奶把年幼的他搂在怀里，跟他讲的话：清林要是想妈妈，妈妈会回来看你的。她会变成一只蝴蝶回来看你的。——记忆的箱底里，这句话安静地压在那里，终于被他翻了出来。眼前这翩翩翻飞的蝴蝶，令清林放慢了脚步。他感到自己的眼角嘴角被慢慢拉动，还发出喀喀叭叭的声音，象是冰层在解冻。清林的脸上浮出了笑容，他慢慢地沿着绿丛走着，感受那青白色的精灵追随在自己身边舞动，心里轻声地问：妈妈，你是回来看我吗？

     妈妈可知道，你永远是孩子心之锚地心之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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