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记

当太乙真人来到陈塘关的城门口之前，他还没有想到这里的关卡制度有如此严格。首先得经过一套繁杂无比的查验身份程序，然后是搜身，之后是盘问和笔录登记，比如到这里是会亲还是访友，观光还是旅游，报恩还是寻仇，都得交代清楚。否则就算是皇帝老子都不让进——这是陈塘关的规矩。

差不多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功夫，太乙真人才得以顺利进入到城里。从乾元山的金光洞一路走到现在，两只脚底板也快磨破了，又累又渴，临进城了还遇到这么一摊子麻烦事，太乙真人简直郁闷到了家，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埋怨李靖定的破规矩，全然没有注意到街道边到处都是为了吸引游客而免费供应的茶水摊子。

等他到达李靖家的时候，门口已经被重兵把守住了，领头的几个士兵告诉他，夫人生小孩儿，所以现在是敏感时刻，外人不得随便进入。太乙赶紧陪个笑脸儿：“快去禀告你家大人，贫道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曾经对古装电视剧中过毒的观众都明白，古代有很多游方四海的道士，混饭的借口千篇一律，都是为新生的孩子起名字和测未来。

天可怜见，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有接受过“抵制封建迷信记录片”的教育，对这些骗人的把戏统统都深信不疑，而且还把这种当成新生儿成长道路上的关键程序，所以李靖当时想都没想就让人将太乙热情地请了进来，端了一堆好茶好糖地伺候着：“大师一路上辛苦了，先喝点茶水歇息一下吧。”

太乙也不客气，足足喝了三大壶龙井才放下茶杯，叫了一声爽，然后说道：“听说李总兵也是学道的出身，是吧？”李靖赶紧堆起笑脸答道：“不敢相瞒，学生是西昆仑的度厄真人门下，愿听大师教诲。”太乙摸起一粒蜜枣塞进嘴里，摆足了架子说道：“那你得叫我一声师叔祖了，想当年我带着你师傅玩儿的时候，甭说你了，就连你爹还在你奶奶的肚子里呢。”李靖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师傅怎么拜了这么一个牛鼻子做前辈，搞得自己跟他差了好几代，等会儿闹不好还得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奶奶的。但虽然心里这么想，脸上还是不敢怠慢，嬉皮笑脸地给太乙塞了一把水果糖：“师叔祖您受累，麻烦给小儿看看相吧。”

太乙眯着眼睛把糖果放进兜子，点点头说道：“贫道正是为此事而来——长话短说，我回去还有事儿，就不跟你唠叨废话了，咱们开门见山，你这个三小子是个好材料，我打算收他做徒弟，你就看着办吧。”李靖听了心里直嘀咕，也不知道这个老道士到底牛不牛逼；金吒不争气，至今也背不会乘法口诀，但师傅好歹也是五龙山的文殊广法天尊；二小子木吒也一般，到现在快二十多了还天天尿炕，但要是说起他师傅九宫山的普贤真人，走到哪儿别人也得留几分面子，想你这个叫太乙真人的白胡子一大把，看上去光是又能吃又能喝，本事怎么样还谁也不知道，让哪吒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拜了你为师，日后谁知效果怎么样呢……

李靖这边还在瞎琢磨，太乙那边已经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走到里边把哪吒抱了起来，摸了摸耳朵，捏了捏鼻子，说道：“不错不错，盖有朝天骨，额有抬头纹，端得是练武的奇才，将来拯救世界的责任就交给他了——我早晨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送他一个小礼物吧，”说着将手放在哪吒右手的金镯子和肚皮上的红绫上，双眼微微闭上，嘴里叽哩咕噜地嘟囔了半天，忽然双眼睁开，大叫一声“成了！”

李靖和一堆丫鬟看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个老道士耍的这套把戏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都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太乙看看众人，不屑地喷了一个响鼻：“这叫开光，懂吗？一帮土老冒。”说完扭扭屁股，转头走了。李靖赶紧上去一把拉住：“你别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啊，将来哪吒长大了，到哪儿去找你学功夫呀？”太乙看着新做的袍子差点被他揪烂，顿时大怒：“撒手！给老子撒手！”

李靖一愣神儿，手不自觉地松了，等反应过来以后，太乙真人已经呼啾一声飞走了。李靖望着哪吒肚皮上崭新的红陵被老头的脏手弄得一片污垢，心里又怒又气，皱着眉头吩咐众人：“快给我检查检查家里是否少了什么东西——再有，以后不许任何男保姆进门，尤其是脏不拉几的老道士，给我见一个揍一个！”

就这样，哪吒作为总兵大人的第三个儿子，历经三年零六个月的超长怀孕期，终于顺利呱呱落地了。李靖虽然被太乙真人，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随着手底下的大小官员们接踵磨肩送上的红包和礼物，心情也大为好转，连出门送客的时候都是嬉皮笑脸，哪吒的母亲殷氏更是喜不自胜，抱着宝贝儿子一晚上都没撒手，亲得半边脸蛋儿都肿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塘关的众百姓在城墙上看到这样的一条告示：“总兵李靖喜得贵子，全关上下吃喝三天。”需要说明的是，这儿的老百姓身处偏远盆地，几百年来战乱稀少，朝廷又发着丰厚的边关补贴，家家户户无不安居乐业，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饭和睡觉，本来一辈子就懒散惯了，现在得了政府的号召，拿了鸡毛当令箭，更是大为高兴，地也不种了，猪也不养了，除了一些必须的日常生活内容，大家伙儿统统摆桌设宴，日出而吃，日落仍然在吃，常常从早上一直吃到天黑，连做梦的时候也在猜拳行令，端得是无比快活。某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个叫陶渊明的老头，目睹这里的生活之后顿时大为倾倒，当场便以此情此景为圆心，自发感受为半径，赋了一首诗歌大加羡慕，名字就叫《桃花源记》。

时间过得很快，全关上下这么甩开腮帮子一通猛吃，眨眼间整整七年就过去了，陈塘关的百姓们纷纷从“棍杆条”吃成了“瓜球蛋”，哪吒也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出落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淘气包。

熟悉哪吒的人都知道，李家三少爷看上去乖巧可爱，其实是再不能的刁蛮任性，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用弹弓子砸别人的脸。陈塘关里但凡在李家附近居住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被他打到满脸青紫的零记录，个个都被揍得跟冬天的柿饼子一样，只是碍着他爹当一把手的面子，众人挨了打嘴上还得笑嘻嘻地直夸：“打得真准。”

    小儿不中惯。这个被教育专家千百年来归纳总结的道理其实李靖也不是不知道，但哪吒这个小流氓之所以变得骄横无比，事实上跟他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老婆殷氏——老一辈儿的人想必都有同感，过去孩子多的时候，不管有几个，最疼的肯定是那个最小的，殷氏也是一样，自打哪吒生下来到现在，她从来就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大家可以想想看，老爸李靖倒是严厉，但经常出差不在，家里只剩下一个万般宠爱自己的老妈子形同虚设，小哪吒要是不犯浑才是怪事儿。当然，出于配合出版总署对儿童文学出版物“要正确引导未成年儿童，走上健康的成长道路”的号召原则，原著里这么调皮的小鬼和他不负责任的爹妈自然也是会受到一些小小的惩罚的，如你所料，惩罚很快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