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去笼未破-悼潘天恩老师

又是清明，2018年4月3日 ，武大三区幼儿园对面贴出讣告， 历史系潘天恩老师走了！ 前两天他还在超市门口和我寒暄、打哈哈呀 ！  我立刻想到1958年武汉大学体育馆当年集中训斥的480多名右派不知道还剩下几人?可能不到十人了， 也许 ？难道？这一页罪孽就这样永远翻过去了…

后来听说潘天恩中午还吃了饭、喝点小酒 ，下午就驾鹤了，87岁 ，痛快!

潘天恩1952年毕业于清华历史系，1954年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 ，1954年9月来武大教书 ，板荡时节中了阳谋被打右派 ，坎坷20多年。

  我们家和他接触是在他1961年摘帽后到事务科工作，他和妈妈一起管帐目时笃熟的。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妈妈回家来说， “难怪要打潘天恩右派的， 太犟 、太自以为是了…” 妈妈说， 她教他做帐时， 让他每一笔帐目都顶头写， 别留空格， 他坚决要空两格， 还说这样好看一些… 妈妈再三说会计的规矩是顶格记帐， 他反对…

后来我想他一定心想，我北大、 清华毕业还要你教…

妈妈告诉我他是上海人，好像是资本家家庭，似乎是小娘的孩子， 有好多兄弟姐妹 ，但来往不多，基本上不回上海去看看， 当了右派更是没人沾边了。

记得是他摘帽后经人介绍和一个北京户籍的老知青高中生结婚， 还有个儿子。 我姐姐1970年代在沈阳工作时 ，来来去去经过北京还去过他家， 借他家北京的购物本买紧俏商品 、食品。他太太家在王府井附近的四合院，老北京人… 后来好像是两人合不来， 离了。 妈妈每次碰到他都问他儿子如何 ，他总是笑着岔开话题。

文革后期他另找了个医生结婚 ，才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他多次和我谈及他劳改的生活， 但从来没有沮丧和消沉的语调 。在那个既不能觅死 、又不能聊生的日子里 ，他爱喝酒 。在湖边宿舍住时他也有一班单身朋友聚乐，  在农场劳动时他能吃苦、 胆大 、杀过猪… 文革中又挨整， 1970年去了沙洋分校 ，朝日初出，苍苍凉凉 ，人生有涯，他永远是乐乐呵呵的模样…

他这个清华毕业、北大研究生，一到武大就成了右派 我问他怎么当右派的 ？还问他说，

有人亲眼看见你打“争民主、自由”的大标语在武大游行！有这回事吗？ 他笑着说， 现在不是还在提倡民主 、自由吗?他告诉我， “刚来武大不久， 熟人不多，也没有根基， 没有一人搭救， 投井下石的不少 ！没想到的是一些老先生也登台声讨他… 最可恨的是那个漂亮的系秘书…害了多少人啊!” “别看她现在病病痨痨的样子， 我真想再给她一耳光…”

  我还专门为他这句话写了一短篇小说《来不及了》（我博客中有）。当时我把这小说给他看， 他笑着说 ，有杂志敢发表吗?我说， 我可以放到网上去。他笑着说 ，没有几个人看…(其实 ，十年前还有可能发 ，现在肯定不行了…

  青葱的湖畔，魔动的山林，本是他的伤心之地，人事多错迕，安分即逍遥…

1979他重回历史系后 ，就没有心思、动力 、心力做学问了， 仅参编了一本书《美国研究词典》， 估计名字也在犄角旮旯 …所以他只是副教授退休。

趣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被 党组织提拔为武昌区的人民代表。金圣叹说，三十未娶，不应更娶；四十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用违其时，事易尽也。… 我和他谈及此事时他也只笑笑， 印象中他对清华同学会的联络工作还有点兴趣 。 完全退休后 ，他聊天、 散步、 买菜、 看碟子、  打麻将… 仍然整天笑嘻嘻的模样。

我感觉他还是粉黛习重 烟霞趣轻。

他照顾她太太的女儿 女儿的女儿 …

讣告中说他2007年得了癌症， 他从未对我提及 ，估计是前列腺的毛病吧。

2001年妈妈病痴轮椅推出去晒太阳时曾经和他照过一张照片，贴上…

他经常对我说 ，他想在生前看到一件事… 我说估计我都看不到…他没有看到…

枝头秋叶， 将落犹然恋树； 檐前野鸟 ，除死方得离笼…

2018/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