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谋面的兄弟

                  克政哥哥

在世的哥哥姐姐中我唯一没有见过的就是克政哥哥，他是我四叔的小儿子，今年(2008年)应该有66岁了。

 四叔在上海浦东中学读书时就得了精神病没能继续学习。爸爸说四叔小时候很好强，他只比爸爸小一岁，但学习不如爸爸，家里常表扬爸爸，他很不服气。大户人家的孩子有病还是可以成家的，何况还有冲喜之说。据说四婶家是一个小地主，她嫁到戴家之前并不知道四叔有毛病，相亲的人看到四叔笑嘻嘻的，一表人才。好在四叔病不严重，除了偶尔说一些不正常的话以外，从没有过激的举动。抗战时泰兴陷落，为了抵制日寇的奴化教育，戴家办了“杨陋学塾”中学。那时四叔履先公还可以兼一个文员，拿份干薪。我至今还保留有四叔给爸爸抄写的一份家庭成员的地址表，一笔一划，字迹非常工整。四叔有四个儿女，克政哥哥是他最小的孩子。

 有人说，对于男人来说，唯有父亲的称号是神圣的，一切世俗的头衔都可以凭人力获取，唯有做真正的父亲必须仰仗神力；我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克政哥哥一定没有感受到父亲的教诲和抚爱，而只有母亲的舔犊之情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家里还有些钱可以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抗战后就家道中落了。复员后大家庭分家时还是分给了他家较好的住房和足以维持生计的财产和土地，勤奋好学的克敏哥哥也考取了大学。

  解放后精神不正常的四叔也被划成了地主，这一来就惨了！苦命的四婶得自己种地、磨豆腐维持生计，大概克敏哥哥汝玲姐姐工作后她才缓过气来。记得四婶曾对我说，克政哥哥从小就懂事，她辛勤劳作时常把他带在身边。送他去江苏句容农校读书时，凑不出一付象样的行李。毕业后克政哥哥主动要求去了新疆，四婶舍不得，但没有办法，也不能阻拦，只有暗自流泪。

 有时候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天上的星星与星星之间的距离还要远。克政哥哥在新疆阿克苏一干就是四十年，也不知道1964年四叔去世时他回去没有。几十年里他基本上没和戴家人联络。二房的汝玉大姐姐很早就去了新疆，一直在乌鲁木齐铁路局工作，克政哥哥从来没去找过她。原以为克政哥哥应该是在“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中生活。实际是老一辈的心在一寸一寸的碎裂时，他没有气馁，他摆脱了诗书簪缨的“包袱”，一个人独立奋斗，改天换地，玉汝予成。

 多年来，叔叔、哥哥、姐姐相聚时很少有克政哥哥的信息。记得文革时我去上海，五叔叔告诉我，四房有一个克政哥哥回上海结婚，太太是上海支边的知识青年，岳家就住在泥城桥，离五叔住的石门二路只有几站路，但他们没有通知五叔，也没来看他。五叔叹气说，“我还不是地富反坏右呀！是他的伢叔呀！大概要划清界线吧…”上世纪90年代克政哥哥的孩子要到武钢来实习，四婶给我写了信，克政哥哥也给我打过电话，我非常高兴，准备接待从未见过的侄儿。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来。

前些年我从克敏哥哥处得知克政哥哥退休了，越鸟南枝，池鱼故渊，他把户口转回了上海。我心想这下见面的机会多了，谁知道他在上海生活不习惯又回到了新疆。还听说他出了一次车祸，大难不死，真替他捏一把汗！前年去新疆时给哥哥打过电话，只是乌鲁木齐离阿克苏太远了，否则我真想去看看他。

 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闲暇无聊时常在网上搜索家人的信息。从谷歌上查到克政哥哥在当地还是一个人物，当过党委书记，还是某畜牧公司的董事长。去年南疆发现了一只金钱豹，请著名的兽医专家戴克政来鉴定。各网站都有这条消息，电视台还作了报导，这大概是他最露脸的事了！

 戴克政哥哥也算镇江戴氏十世中的一个人物了。克政哥哥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肯定很少了解戴家的过去。在向前（钱）看的今天，克政哥哥绝不会向儿女唠叨润州、泰兴、包家巷、机器织布局、进士、翰林、庶吉士…对人类的物质生活而言,确实最重要的是“现在”，但对精神而言，要紧的却是“过去”。人类的一切精华，感情、人格、道德、尊严、伦理、企盼…都与“过去”息息相关！我更盼望克政哥哥有一个孙子，京口戴氏历经世事沧桑，数百年来一向人丁兴旺，可十二世中的男丁已屈指可数了。我知道年轻人对传宗接代早已嗤之以鼻，可…子孙永远是人生末路的太阳，起码现代的中国人还是如此。

 如果我再去新疆，一定要到阿克苏去看看当过党委书记的克政哥哥。也许正是由于他和大家庭接触得少，才跟上了这个变化万千的时代。

                             2008-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