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无风雪也摧残——忆克成哥哥

克成哥哥是我六叔的大儿子，走了快两年了，他是得肺癌走的，和我爸爸一样，抽烟，也没满67岁，人死是必然，大家迟早都要去那儿！但在现在这个年代，哥哥似乎走得太早了点！

记得最早知道克成哥哥的名字是七叔来我家和爸爸聊天，他们当时谈到六叔从北京调到了石家庄，将克成哥哥一个人留在北京读高中，每月给他35元生活费…记得七叔说，“太多了！会把孩子惯坏的…”当时好像爸爸没有接话，我心中非常羡慕，能一个人独立生活，还有这么多钱支配，真美！

克成哥哥读的是北师大附中（北大附中？），好学校，他也是规规矩矩读书的好学生，遗憾的是1964年没有能读上大学。

现在想起来，1963年还平平和和，1963年我姐姐汝平考取了华中工学院，教育厅薛姑姑告诉爸爸这个消息时，爸爸眼镜片后的眼角闪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高兴折光…1964年克成哥哥就没有这个机会了！1963年底，1964年大讲JJDZ，非工农、GM干部的孩子就矮人一头了，刘SQ的老婆王 G   M到处作报告，湖南许多已录取大学的高中生都因出身问题被退了回去，好多出身不好的孩子连初中、高中都上不了！害了别人一辈子啊！

隐隐记得也是七叔出差到我家告诉爸爸克成哥哥成绩虽好，却没能进学的消息，爸爸除了叹气，仍没有说什么。后来听说学校（街道？）安排克成哥哥到清华大学去当木匠或者去“全聚德”当会计，他都没有去，是没明白过来准备第二年再考，还是另有什么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当时也没把户口看得特别了不起！他回到了石家庄家中。

好像1965年他没有再参加高考，而是受邢燕子、候隽、董家耕的影响，响应党的号召，上当下了农村，当了什么光荣的知识青年。

第一次见到克成哥哥是1972年出差东北，厂里派我独自一人去朝阳买石英管，我在石家庄下了车，六叔、六婶住在“一片月落床，四壁风如衣”的土坯平房中，只有汝盛妹妹一人在家，记得是傍晚克成哥哥和克戎弟弟、汝斌妹妹一块儿骑自行车回来的，那次我就觉得克成哥哥显老气，而且抽烟太厉害，右食指、中指焦黄。我爸爸就是一天两、三包烟几十年后得肺癌去世的，所以我见到亲戚朋友就劝他们别抽烟，我劝克成哥哥戒烟时，他总是笑笑，不说什么。六叔说，“让他抽吧，他心里憋…”

第一次见到哥哥就觉得他脸上的皱纹太多了，完全没有了他中学时带着红领巾站在天安门照片上的模样，“怎么会是这样？比六叔还显苍老！”我心里想，当然不敢说出来。回家告诉妈妈，妈妈也叹气，她说，“你没下过乡呀！”

我一直相信“知识就是力量”，克成哥哥会读书，我劝他高中的课程别扔了，将来肯定还有用，尤其是外语！六叔也在一边点头，哥哥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回武汉后我给叔叔寄过一次大米，寄大米时我还塞入了不少科技杂志“现代科技参考”？总觉得我们这些人还得靠技术、手艺吃饭。

后来我多次出差凡经过石家庄一般都会下车去看看六叔，W. G后六叔落实了政策，搬了好几次家，房子当然越来越大，孩子们一个个回了城，读书，参加工作，也成了家。克成哥哥好像一直在一家针织厂工作，他也拿到了经济管理大学文凭，还当上了劳资科长。老婆孩子、小日子过得也不错，每次碰到他，都感觉他特别实在、亲切、真诚。

记得有一次我时间较多，想游览，他问我去不去白求恩墓。我当然记得W. G前他家四个孩子在白求恩墓前照的照片，也永远不会忘记1966年春七叔去北京学习，发了M语录，经过石家庄时一定要去瞻仰白求恩，六叔告诉我七叔神经质，在墓前还流了眼泪，到武汉时，七叔还与爸爸因为腿上面的小瘤子争吵，…唉！九月就自戕了！我怎么会去去白求恩墓？我说“不去”时，克成哥哥也笑了，他陪我去了正定大佛寺、荣国府、荣宁街，没进西游记宫。一路上他也很少说话，我问，他也非常简短的回答。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怎么那么多正常运转的工厂一下子都不景气了！克成哥哥的工厂也一样，红红火火的忙出口，还专门为外宾服务，织高级内衣，他还送过我太太一件，我太太非常喜欢，怎么一下子厂子就没能耐了，工人走了，他当然成了看守人员…后来就退休，仍可平平淡淡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含饴弄孙，照顾妈妈…怎么戒烟好几年后还是染上了肺癌，真是病来如山倒啊！住院、化疗…哥哥从来没有埋怨过一声，他也从不埋怨人生、社会、时代…甚至任何人。他总是说，还好。有一次他在电话中笑着对我说，“真巧，三伯伯（我爸爸）得肺癌也是66岁，我得肺癌也是66岁。”我能说什么呢！1970年爸爸已经走了，六叔还在让克成哥哥晒准备寄给爸爸的草药…

我一向喜欢胡说八道，天南海北、上帝、王八，想到那里说到那里，但每次碰到克成哥哥看到他从不顾盼流眄的眼神时，总是特别小心，总觉得他太生不逢时，心中应该有淤塞，生怕触痛了他，即使他在病中每次与我通电话时，我都搜索枯肠的找词汇，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知道他得了肺癌后，我几次动心想去看他，转念一想，看到形销骨立的哥哥，站在他面前，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克成哥哥是2013年4月20日晚上9：15分殁于石家庄的，六婶（他妈妈）在病床上辗转了好多年，一直都是哥哥嫂嫂照顾，哥哥病中肯定最放不下的还是耄耋的妈妈！他向克戎弟弟交待了后事，先去了！六婶还走到了哥哥后面。

六叔在世时也口无遮拦，看见我就侃侃而谈，陈芝麻、烂谷子、什么都翻出来，对我爸爸（他三哥）、大伯、七叔、姑姑，甚至五叔的许多看法也都直言不讳，对国家、民族、领袖、G. M、运动…更是滔滔不绝，…哥哥和我年龄相近，他病中几乎看完了我的千篇博客，无论是游记、家族、随笔、轶事、历史…他都没有发过一个字的评论…。只是在电话中说，“我又看到你的博客了！”我们从没有能够真正的深谈过一次！他既无絮聒，也没有斐然的辞采，他真的愿意沉默寡言吗？我不相信他的心魄一如冷清之月光，压抑的时代！时代使然！

自从乾隆年间浦阳学寅公经商迁润州已经十二世（也可能有十三世的娃娃出世了！）咸丰时镇江戴姓最富，鼎盛是同光，我感觉到清末家族就已萧条，一直是下坡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水随天去秋无际，若问生涯原是梦。人丁永远第一！

从不相信宗教、阴阳、鬼神的我常批评上天菩萨不公道，克成哥哥走后两天，无夕不梦的我胡诌了下面的“忆秦娥”：

泪涟涟，夺善阳寿天应遣，天应遣！人世惆怅，凄别怨远，诚孝顺躬斜阳倦，迁润十世沧桑变，又去一兄，梦里无言。

20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