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黄蒿

——四叔

天上紫云原幻象，路边泉水亦清流。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四叔，只看过照片，照片中的四叔都是丝绒碗帽，戴付眼镜，两手拢在一起，文质彬彬的坐着。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1960年他曾经在寄给爸爸的他一个外孙江建强照片后面写了“你是毛泽东时代的好儿童，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人翁，再过五十年你也做公公。泰誌”

这三十余字就可看出四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只是他的预言没有实现，2007年小强因心脏病去世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四叔叫戴铭泰字履先，光绪二十一年生于泰兴孙家池。爸爸说四叔比他只小一岁，胆小、不淘气。家里请了英文、算学、国文老师授课时，他们两人一起读书，他反应慢些，心里总不舒服。他到上海去读中学，他读的是泥水匠杨斯盛毁家兴学的六里桥的浦东中学，管理相当严格。有一年暑假他回家闷闷不乐，后来就发了精神病，没有上学了。

四叔发病是什么样子，爸爸从未说过。记得我小时候和爸爸顶撞，大吵大闹，爸爸骂我的时候曾说，怎么和老四一样！听爸爸说，我的曾祖父（翰林）的太太有精神病，他一直担心遗传到了我身上。

我现在还保留了一份四叔用复写纸誊印的家里亲属的生辰、地址名录，一笔一划非常认真清楚。可见四叔平常生活时是很正常的。

国人一直相信结婚冲喜的说法。四叔害病没有读书以后，有钱的家里自然要给他说门亲事。大哥哥大姐姐都说，当时我家是一个望族，找一个小地主家结姻还是容易事。媒家介绍了泰兴谭公甫的三女，谭家还派人来看过四叔的人品，四叔彬彬有礼，很撑台面，谭家人非常满意。戴家欺骗了谭家，他们没有将四叔的真实情况告诉对方。那个年代女方进了家门，生米煮成了熟饭，一切就无法改变了。

四叔一辈子没有参加工作，家里有当铺、榨坊、土地、房屋，他当然可以生活无忧。抗战期间家道中落，爷爷去世，大伯伯掌家，毕竟还有百余间房产和土地，大伯伯办过自来水厂、电报局、学校…虽然都没有成功，可见家里还是有些银子和根基的。日伪统治时，为了孩子们不受奴化教育，大伯伯办了“扬陋学塾”（中学），学校职工的花名册上，还有四叔的大名，大概是让他也可领一份薪酬吧。复员以后大家庭分家，大家也特别照顾他家，应该说当时他家的生活问题不大。

解F后，四叔没有公职，被划为D. Z 。他一个病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婶一个人拉扯大了四个孩子，真不容易啊！爸爸每年回家看祖母，记得他曾叹息说，他们把爷爷保存的全套“东方”杂志卖给了收荒货的，红木家具卖给做算盘的换叉烧肉吃了！有什么办法呢！爸爸说，四叔常说的一句话是“人生在世，唯吃而已！”

本来也是，食为天呀！

四叔的四个孩子个个争气，一个女儿刚解F就参加了革命的医务工作，还争到了离休的待遇。三个儿子都是教授专家，最小的儿子自愿去了边疆，现在在新疆阿克苏也是兽医界的人物了！

有人说，贫穷是一个庞大、无形的冷血动物…

我看，逆境、穷真不一定绝对是坏事！

1964年5月3日四叔在泰兴北门因病去世，他没有碰上文W. D. G  M。那时祖母已去了镇江祖宅，她老人家至死都不知道她这个自小患病的孩子已与她幽明相隔两年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人啊！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太匆匆！

2008-9-16

后排右二为我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