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已去世八年了！老想她，看到這篇十年前的文字，百感交集，媽媽自從這次住院后就再沒有恢復了！

                          爸爸、妈妈

                                           项烁

门虚掩着，我裹着两床被子早就醒了，就是不想起来。零下三度，一个人睡在家里太冷了，用手掖了一下被子，抬头看看钟已经六点十分了。还想睡一下。妈妈已住医院二十多天了，每天清早都盼着我去，一睁眼就找我。八十七岁的老人，发了两次病危通知单，心脏、大脑都不行了，生命和秋天的落叶一样，昨天还是绿的，今天就黄了，明天一阵风就落了。妈妈仿佛已到了最后的日子，虽然请了一个护工24 小时照顾，但她仍希望亲人在身边。昨晚我十点才从医院回家，我也知道，担忧的事总会发生，希望的事往往落空。但我累得象剔了骨头扒了筋一样，天又冷，真想在被子里再眯一会儿。“反正有保姆，她会照顾妈妈吃早饭的。”我闭上眼睛朦朦胧胧又睡了。眼前一片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我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床边，黑框眼镜，戴着罗宋帽，围着麻棕色的大围巾。“爸爸！”我叫了起来。他的青布长衫里罩着棕色的皮袍，那是爷爷留下的旧皮袍。他用手掀下围巾，弯腰拍打身上的雪花...

外面下雪了？我爬起来，拼命睁大眼睛，日光灯亮着，只有我一个人，我猛的坐了起来，天很冷，没有下雪，我把被子裹在身上。

记得是在五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天天下午发烧，爸爸担心我肺有问题，送我到湖北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小儿科住院检查。那时的住院可比现在管理严得多，每周只有下午四点至七点和周日上午才允许家属探视。我们才六、七岁，天天下午都眼巴巴的盼着家里来人。五十年代珞珈山到张家湾医院没有合适的公共汽车，每天下午妈妈或爸爸都要绕过水果湖步行五十分钟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东西和新小人书。大约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已经四点半了，天阴惨惨的下着鹅毛大雪，我们几个小朋友都爬在窗台上盯着窗外，一个家长也没来。护士阿姨一再说，雪太大了，汽车都不好开，家里不会来人了，让我们离开窗台去玩。我们都怏怏的走开了。

门推开了，一个用大围巾包着整个脸的人匆匆进来，“爸爸！”我冲了上去。爸爸嘘嘘的喘着气把大围巾从脸上拿开，取下眼镜用手绢擦去水迹，用帽子弹打去身上的雪花。我高兴的对小朋友大叫，“我爸爸来了！”

...

我又看到已去世三十年的爸爸了。一阵钝钝的疼痛细细密密地绗过我的心。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漱口洗脸,急急忙忙的向公共汽车站走去,妈妈在病床上等我呀!

200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