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木枪要去了叔叔一条命:小米加木枪
(2010-07-11 22:5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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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枪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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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穗
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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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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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加木枪是我的童年时代。那时候小米是不管饱的,母亲常常在一口大锅里煮上南瓜、萝卜或者红薯,然后再放上一勺子小米,煮一会儿就是我们一家六口人的早饭。
那时候木枪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的,但我有一把,是同街的一个叔叔给做的;做木枪需要有一手好手艺,并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了的;那个叔叔有一手好手艺,他做的木枪很精致,我们街里的几个小孩都爱缠着他让他给做;他也乐得给我们做……
这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我童年的故事很多,但我一直在沉默着,不愿意提及。我的童年很苦,每天放学都得拾柴、打猪草,还要照顾比我小两岁的弟弟。但我常常冷不丁回忆起我的童年,每忆及此便会泪流满面,尤其是当母亲不止一次提起我英年早逝的哥哥,提起哥哥十来岁时的一天深夜从农田里推回生产队分给我家玉米秸的事。
当然那时的苦是大家的,每个人都生活得很苦,整个社会都很苦,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然而,我总觉得我不能回避我的童年,不能回避我童年的苦难,因为那些苦难背后有许多许多形而上的东西在作祟。或许这些东西现在仍在操纵着我们。当我读了大量诗化叙述的怀旧尤其是回忆童年的文章时,我常常会对这些文章作者行文动机或潜意识产生怀疑,心中的苦难就会喷涌而出,强烈的使命感便会使我仰天长啸。
记忆中那位叔叔不只给我做过一把木枪。他做的木枪精致小巧,弄丢后被其他小孩拣走了就不会再送回来,有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常常为他做的木枪动起拳脚来。
叔叔不仅木枪做得好,而且还种得一手好谷子。生产队的谷田在村北岭上,每年谷雨时,犁地、播种,然后谷苗一合高时锄草、施农肥,到秋天时满岭便是金灿灿的谷穗;等到收割谷子后,用镰刀割下谷穗,拿到场里一辗,再到村里的小磨上脱去皮,便得到我们通常所说的小米。村里那几个长胡子的老人说,叔叔犁得地深,播得种匀,锄得草干净,施过农肥的地产量高,侍弄出来的小米也香。
凭着做木枪和种谷子的技术,叔叔应该是不愁媳妇的;但叔叔二十五六岁一直没有办喜事。那时候农村二十五六没娶媳妇已是大龄青年。提亲的人倒是不少,叔叔的父母也挺热情,只是叔叔见提亲的媒人总是一声不吭;最后相亲的姑娘走了媒人问叔叔行不行时他仍是一声不吭。等姑娘吹了一个又一个,着急得媒人直骂他:平日里嘴挺溜活的怎么到相亲时连个屁也不放了?!
那一年的谷子长得特别特别得好,刚刚进入初秋,绿油油的谷秸长得又粗又壮,那墨绿墨绿的谷穗又大又长,还没进入收获季节,就已经呈现丰收的征兆。那一年,叔叔的脸一直在乐着,像秋天的天空一样乐着。那一年叔叔一口气给我们一条街里的孩子每人做了一把木枪。
有木枪的孩子是幸福的,可以像《小兵张嘎》电影中嘎子对日本鬼子那样,用木枪顶住另一个小伙伴的腰说: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这样,就会像嘎子一样做一回“英雄”。做了“英雄”的孩子就常常会忘记所受的苦难;要不我会常常把白天父亲把我吊在屋梁上用柳条抽打的悲剧带到晚上的梦中去。我就是在这种自我欺骗中度过童年的。那一年,我常常做梦见自己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用小木枪抓住了汉奸,做了一名抗日英雄。
初秋的一天午饭后,几个小伙伴和我去谷子地里捉蚂蚱。谷子地里那些虫子们在欢快地叫着,空气中弥漫浓烈的激情和欲望。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通红的中午,到处都被特殊的红色浸染着,包括我们几个小伙伴,只是当时我们没有察觉到这种氛围。在抓蚂蚱时,我突然听见一阵蝈蝈的叫声,循声望去,一只硕大的蝈蝈正伏在一棵谷穗上。我立刻叫住小伙伴们,大家蹑手蹑脚地围过去。等大家扑向那只蝈蝈时,它飞了起来,我们跟着它的去向腾挪闪跃,一直跟着蝈蝈从这片谷地追到那一片谷地。在这种追逐过程中,我猛然间看见谷穗的背后掩映着一个男人光溜溜的背,我招呼着小伙伴悄悄地走过去,用叔叔做得精致的小木枪顶住了那个男人的脊背。
不许动!我断喝一声,那个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是叔叔!叔叔身上一丝不挂,而且他他身子下面还有同样一丝不挂的姑娘。当其他孩子也围了上来的时候,叔叔和那个姑娘正慌乱地穿衣服。
叔叔在欺负这位姑娘,我想。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叔叔和那位姑娘光着屁股做什么,只知道叔叔是在干坏事,是个坏蛋,叔叔为我们做小木枪留下的好印象全完了。孩子是爱憎分明的,对坏蛋会怀着无比强烈的憎恨,我们便一齐冲上去对叔叔一阵猛烈地拳打脚踢,并把前来替叔叔遮挡我们攻势的那位姑娘推倒在一旁。
下午放学回家后,我把中午谷子地里的事告诉了父母,想让父母对我的英雄行为进行表扬;但事与愿违,母亲只是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边乱说。父亲没对这件事说什么,但他问我中午为什么不到小学趴在课桌上睡觉而去野地里玩;当我回答不出父亲的问题时,他一如既往地把我吊在屋梁上,随手拣起一段绳子抽着我问我往后的中午能不能到学校睡午觉。我对父亲这样的大棒政策有史以来从未屈服过,也从不知道该如何屈服,在这抉择关头只会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只是让眼泪随着随着父亲的喝骂声和抽打声汹涌而出,以致皮开肉绽。
当然,叔叔的命运比我要惨得多,叔叔被村支书抓了起来,因为叔叔欺负的那位姑娘是村支书的女儿,几天后叔叔又被扭送到了乡里,关了禁闭。
那年的谷子长得特别好,中秋的时候,到处都是黄澄澄的,像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金子。割谷子的时候,人们发现了少了往年最勤快、最活跃的叔叔;后来有人发现了叔叔的尸体,据说是叔叔在被关禁闭时不堪忍受凌辱,破窗而出,被人追随到一条深沟时不幸坠沟而死;再后来是村支书家的那个姑娘疯了,整天在赤身裸体在街上喊着叔叔的名字,村里人看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常常无不怜惜地说:多么好的两个人,一个死一个疯,唉!
后来村里说闹鬼了,大约是个女鬼,每天晚上在村北叔叔坟地的方向伊伊呀呀地唱和哭,整个村子深更半夜里常常听到那个女鬼凄厉的哭声。后来有人辟谣说,根本没有什么女鬼,是村支书家的那个疯姑娘每天晚上在叔叔的坟地上哭。于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决定去叔叔的坟上看看。我们选择了一天凌晨,因为假如果真有女鬼住在叔叔坟墓旁,如果我们去得早,也许她还没有来得及起床溜走呢。我们走到坟前时猛听得一声断喝:就是你们几个人害死他,是你们传出去我和他的事,我要杀了你们……紧接着从叔叔坟地背后闪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来,吓得我们几个孩子拔腿就跑。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女鬼就是支书家的疯姑娘;叔叔原本和她相好,因为他家里穷,村支书不同意他俩的婚事,村支书知道他们在谷地里野合的事后便把叔叔抓起来,结果把自己女儿也搭了进去。
那年的谷子获得丰收,母亲把谷子辗去皮,再把糠皮簸出去,就剩下籽粒饱满黄澄澄金灿灿的小米了。那一年一家人除我之外都说小米特别特别地香,而我却从中感到一种苦味,且每次吃小米饭的时候,我的眼前仿佛立刻就浮现叔叔摔死的情形。后来我便坚持不再吃小米了。从那一年开始,我便不再玩木枪,更不像过去那样模仿张嘎子要做什么英雄。我悄悄地把那只叔叔做的精致的木枪收起来,不敢再看见它。这只木枪抓住叔叔,也抓去叔叔的生命。我觉得我仿佛长大了,经常觉得自己肩上有一种隐约的责任和使命,让我常常从浮华的人世表相中猛然惊醒或顿悟到些什么。
从那一年开始,我开始过敏,对小米和木枪过敏,只要一听说这两个词汇,马上就会闻风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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