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效文:游走于“变”与“不变”间
(2010-08-12 06:2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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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中,朱效文是为数不多的“多面手”之一。(另外的“多面手”作家有高洪波、班马、徐鲁、安武林、萧萍、李东华、谭旭东、唐池子等)。这样的作家有时也被称为“鬼才”。他们的特点是精力充沛、情趣广泛、多思善变、标新立异。表现在文学创作中,这类作家总是显得“能者多劳”“狡兔三窟”(甚至“四窟”“五窟”)。他们几乎从不崇尚什么“从一而终”,而是喜欢“朝秦暮楚”、“见异思迁”,频频“转身”之余,每每出手不凡、收获连连。具体来说,就是举凡儿童文学(甚至整个文学)范畴内的诸多体裁,童话、小说、诗歌、散文、纪实文学、戏剧……这些“多面手”们大都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这就时常让人不得不为他们文学兴味之广博、创作灵感之茂盛而惊佩,乃至叹服了。他们是写作领域的“游击队员”“游牧民族”,不断迁徙于各种水草丰美的题材、体裁当中。
当然,作为“多面手”俱乐部成员之一,朱效文除了上述“创作共性”之外,也有其不同凡俗的另一面。这就是贯穿于他儿童文学创作中的“变”与“不变”。
不过,相比起那些年少成名的作家,朱效文还是属于“大器晚成”者。发表于1985年的《与吹牛大王比吹牛》(原名《与敏豪生比吹牛》)是他最早引起广泛关注的童话作品,是年,他已经34岁,刚大学毕业不久。正是因为这篇童话,以及其后的《敏豪生作客》、《三分钟巨人和劫机案》等一系列“夸张、荒诞型”作品的出笼,他被当时的儿童文学评论界称为“热闹派”童话作家。
20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来重读这些童话,仍觉“热闹”依旧,也并无丝毫“隔世”之感。实际上,朱效文童话创作多追求情节构思上的“热闹”、“激情”、“动感”、“变化”,所采取的也主要是夸张、变形、幽默、荒诞、讽刺等喜剧化甚至是闹剧化表达形式。这显示了作家所具备的一种极其重要的心理品格——创造性想象。而正是这种创造性想象,让他突破了习惯思维羁绊下的理性与逻辑心理状态,从幻想层面不断获得对世界一种感性而又前瞻的把握。而这恰恰又吻合了儿童幻想游戏的内在审美机制。因此,作为“热闹派”童话的代表性作家,朱效文的诸多童话作品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游戏性”,很好体现了“热闹派”童话的“游戏美学”。
例如,在《冰雪摩天大楼》里,公鸡和长毛狗为了各自能住进冰雪摩天大楼的第四十三层闹得不可开交。可就在它们彼此争斗的时候,冰雪开始融化,第四十三层已经不复存在……故事看似荒诞、离奇,但是生活的质感与影象在虚拟的场景中随处可见。因为故事的内核完全来自于现实……
在童话创作赢得广泛赞誉的同时,朱效文也写出了不少优秀的少年小说作品。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是短篇小说《风景》《月牙岛之夜》《傍晚的天池山》和长篇小说《青春的螺旋》。
相比起童话的“热闹性”“游戏性”,朱效文的小说创作体现出深刻的“现实感”与“问题意识”。他总是试图通过对少年生命中不期而遇的困境、危难体验,传达青春成长的迷离、深邃,乃至残酷。而在故事的外层,作家又往往呈示出温情的力量,习惯于通过精神的召唤、引领,让少年们涉过沼泽、泥泞,踏上生命的坦途。从这一点上说,朱效文的小说创作显示了一种浓郁的理想主义情怀。这在《风景》中表现得尤为真切:两个心地善良的男孩女孩,由于生活的困顿与机缘,命运纠结在一起。雏燕出于同情,悄悄帮助瘸腿男孩;可是,她的帮助却无形中加速了自己即将失学的命运……生活在这一刻显出了背谬和怪诞:一方面是难以割舍的学业,另一方面是不忍放弃的情感。这样的两难处境对于男孩、女孩都是无比艰难的抉择。故事的最后,瘸腿男孩显出了小男子汉的勇气和担当。风景依旧,人事已非。生活的残酷、缺憾留在少女心间的疤痕只能让时光去抚慰、去风化……小说的结局悲凉甚至悲壮。但是,少年人性的神彩却也由此迸射出了光华……在这里,为了人性的完满,作家不惜选择以悲剧的结局来呈示少年人生的走向。小说显示了特定背景下情感与思想的力量。
当然,在笔者看来,这篇小说也并非毫无瑕疵。小说的情节运思中,有些地方还比较刻意,而结尾处,少年情感、命运的转折也尚显突兀。这固然表达了山村环境里,生活的粗砺与非理性,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显露了小说艺术完满度上的些许不足。
小说写少年成长中内心与情感的变异。故事里,同学们对阿宁的伤害是无意间的,但是给他造成的失落和愤懑却是绵绵不断的。此时,少年人的自尊、敏感、细腻、单纯,以及面对委屈、误解时的偏狭、盲目、无措、困惑全面迸发。于是,他选择逃离的方式来表达愤怒和抗议。可是这种反抗却让自己和寻找的同学几乎都陷入了绝境……这是一种生活的真实,成长的真实:总是在磨难之中,风雨之后,生命才裸露出纯然的底色,才迸射出炫目的光彩……这可能是生活的逻辑,辨证法,也是成长的必然轨迹。小说结尾,逸出了轨道的小船,又回到生活的视线。这无疑表达了作家的责任感与良知。除此之外,《傍晚的天池山》也是朱效文短篇小说中相当优秀的作品。
大约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朱效文将主要精力投入了中长篇小说的创作上。《青春的螺旋》是作家这一时期的重要收获。
小说描绘了一幅社会转型期校园生活的悲喜剧。商品经济大潮滚滚而来,“金钱至上”观点一时间无孔不入,既涤荡着原有的家庭结构、校园文化,也给成长中的少男、少女们带来了强烈的心理震荡。小说直面生活的班驳、残酷,让少年置身于尴尬、迷乱的境遇中经受心灵的锻打。校园矛盾的尖锐和成长心灵的坚强都让人在阅读中深深沉浸,难以释怀。
除了上述写实意义上的小说,朱效文还写了《竹凤凰》《洪荒少年》《你知道我是林妖吗》等题材、风格各异的小说作品。其中《竹凤凰》《洪荒少年》是两部历史题材的少年小说。前者以秦始皇“焚书坑儒”为背景,写了古代读书人劫难中所表现出的精神上的凛然和不屈;后者则以远古时代孩子们的生活和成长为蓝本,折射了人类童年时代的生命路径。而《你知道我是林妖吗》则是比较标准的幻想文学作品。小说中的“田园”既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同时也是一个有魔力的“林妖”。作家通过这种看似简单的身份区割,写出了少年生命中心理能量的多元迸射和精神变异。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孩子的成长中,本能、快乐原则和理性、现实原则的交锋与制衡是贯穿始终的。既如此,少女“田园”身兼二职、一体两面的“林妖”和“自我”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这些思维跨度极大的作品既是作家丰富创作实践的例证,同时也是他多样艺术才能的充分体现。足见,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朱效文写作的“变”是常态的。这种“变”不仅是题材上的不断迁徙,更是文学表达上的不断探索与文学价值观的不断丰富和延展。
如果说,朱效文的少年小说创作有什么缺失的话,我觉得主要是“思维”与“形象”融合上的不足。他的小说叙事惯常采取直面成长、直面人生的角度,这固然让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感”和“问题意识”。但是,这种“问题意识”一旦过于凸显和密集,也容易让小说的意蕴表达显得直白或生硬,缺少了形象深度与情节张力。比如,《青春的螺旋》中,“凌霄”家庭经济状况的几次变化,都无一例外地折射到了她的校园生活当中;而“唐禹”和“斯云”之间友情交往的系列情节,也都是以“金钱”作为线索和核心事件来结构展开,这就让小说在获得了“集中化”“典型化”效果的同时,无形中也染上了“思维大于形象”“理念化”的痕迹。类似的情况,在作家的一些短篇小说中也时有体现。
当然,通观朱效文的创作,他作为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流变”、“文体嬗变”,还仅仅是他自身文学生态的一个方面,而他文学面貌的另一面则是他的“不变”。具体而言,就是执著于“儿童性”“文学性”与“可读性”多元融合的儿童文学价值观与创作姿态。在这一点上,朱效文一直是一个不倦的探寻者和坚守者。
至于“坚守”,则是朱效文儿童文学探寻之路的精神之幡、信念之帜。是他儿童文学创作的价值准则。这里试以他的童话创作为例。在那篇题为《童话的智慧》的理论文章中,朱效文曾这样来命义他心目中的童话创作:“幻想的智慧”“慰籍心灵的智慧”、“语言与趣味的智慧”“童话的大智慧”(人类智慧的转化)。“知人论世”“言为心声”。这篇文章,笔者以为某种程度上正是朱效文儿童文学创作的美学表达。实际上,朱效文在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中一直孜孜以求着一种平衡,一种“儿童性”、“文学性”与“可读性”的三足鼎立。对他来说,“幻想的智慧”指向的其实就是“儿童性”;“语言与趣味的智慧”更多应和的则是“可读性”,而“慰籍心灵的智慧”无疑就是他景行景止之“文学性”的某种境界。也就是说,朱效文在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始终在追求一种立足于“儿童性”、“可读性”的“文学性”。在他看来,“儿童性”、“可读性”儿童文学的站位之基,“文学性”是儿童文学的立身之本。三者一体三面、多元融合,缺一不可。三者之中,惟有“文学性”才是高标独逸的核心——一种人类智慧的转化、一种直抵心灵的力量。
也正因为秉持着这样一种“纯文学”的价值观,朱效文笔下的童话幻想常常呈现出“变”与“不变”和谐交织下的丰富面貌:既有《三分钟巨人和劫机案》的异想天开、惊险刺激,又有《冰雪摩天大楼》虚实纷争中的精神观照 ;既有《吹牛大王轶事》里狂野而又单纯的游戏化思维,又有《蓝烟飘来……》中荒诞背后的微言大义;既有《纸人国》两极世界里的阴霾与诗意,又有《“白鲸号”梦舟》异域探险的幽秘、神奇……千姿百态,风采各异。“变”是外在的和声。“不变”内在的主调。“变”是营造故事的素材和手段,“不变”是文学求索的趣味与精神……这就是朱效文文学创造力的鲜明佐证。
所有这些,在笔者看来,不仅仅呈示了朱效文“童话的智慧”,更是他整个儿童文学写作智慧的体现。这里无疑寄寓着作为作家的朱效文对儿童文学经典原则深深的守望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