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早惊悉，哥哥是真的死了。从二十四楼一跃而下，结束了他也许是传奇的一生。并不是愚人节的玩笑。

难道生死真的就这样简单。只在一气之间，哥哥已不复存在，再也听不见，看不到，摸不着……

伤心。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听着收音机里的《当爱已成往事》……“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不禁唏嘘。对于张国荣，这个人们能昵称为“哥哥”的演员，我没有经常挂在嘴上，可是提起他却有特殊的感觉。也许是他那份时而阴柔，时而阳刚的气质，也许是他演起戏来的那份透彻，也许，使他对人对事的那份执著与坦率。我佩服他的为人他的胆量。因为一个女人，改变了性取向，为了一个男人，了断了性命。我是断然没有这份勇气的。单是想一想肉体上的痛楚，我就不寒而栗。哥哥不适合在娱乐圈生存，他太痴情太坚持，总有一身的本事也不免葬身其中，遗恨永世。可是，谁又能说娱乐圈少了他，又会损失些什么呢？现在的人们太薄情，计算完遗产，转眼就会忘了人。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哥哥一生走得崎岖，受了不少的苦，却又落得一个跳楼自杀的结局。他到底失去过什么，又得到过什么？难道他忘了那是他的人生，而非演戏。他太傻了，如何会用死来解决问题，只能引得无数至爱他的人泪眼盈盈，呼天抢地。

出殡这一天，不，其实在前几天，就已经有无数的影迷和歌迷身着黑衣，眼戴墨镜，脸上蒙着厚厚的口罩，不顾sars的横行，捧着晶泪欲滴的鲜花和哥哥的照片，来到殡仪馆门前悼念。只是在这一天，人更多。大家不约而同地流着泪，静静地等待着，等着看哥哥最后一面，等着，等着哥哥活过来……站在电视机旁，泪湿的脸庞忘了去擦，我仍不敢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这怎么可能呢？

哥哥这半生唱过无数的歌，我自然也听过不少。可是每次听他的歌都不会对歌曲本身有太大印象，唯一注意的，就是他的声音。沙哑，恍惚，好像在沿着某个轨道前行，却又不由自主地越了轨，湿湿地蔓延了一片，粘住人的心。他的音乐总是幽怨的，多情的，即使是那首相对轻快的《Love Like Magic》。他的表达总是一种痴迷，一种坚持，一种似乎是一厢情愿的守候。也是一种信念。无论你是否能够体会，他只是表达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其实，哥哥真正传世的，是他的电影，他那一部部让人意乱情迷，如痴如醉的电影。哥哥的影子浸在每个角色中，虽然人物不同，却都是他执著的证明。

《阿飞正传》中，他辗转于两个女人之间，任他们将自己爱得死去活来，却始终不表真情，不负任何责任。他到底爱谁不爱谁，我们看得出来，却也不愿挑明。唯一让阿飞牵肠挂肚的，是他那隐约的身世。为了追寻他的生身母亲，找出自己的来历，他最终死在路上，惨死在路上，很缞地，面带微笑地。他在乎什么？只留下两个痴痴的女人对他永世的凝望。

《胭脂扣》。哥哥是那个薄情的十二少。对于如花，他是爱的，可没有爱到可以为她去死。还记得吗？他吃鸦片时痛苦的表情，那眉头紧锁着的微微的不情愿，却又没有勇气告诉如花。然而虽为妓女，如花却是个无比的痴情女子。她只跟十二少，变成鬼也要与他在一起，哪怕再过五十年抑或一百年。只是，老天待她太薄，给了她那样的爱人，那样不可共苦只可同甘的男人，那样，可以把愧疚深埋于心底苟且一辈子的懦夫。如此看来，哥哥不是十二少，因为他不愿痛苦地活着。

《白发魔女传》里，为了个女人，哥哥苦守寒峰十年，只为取得雪莲，治好她那一头为他而白的头发。切切之状，一如真实生活中的他，为情所困，不想自拔。这一次，哥哥叫卓一航。那个女人是练霓裳，一个和哥哥一样只认死理的女人。

《星月童话》是哥哥最tough的一次，一个卧底，把事情全埋在心里，因为不能讲给别人听，即使对着自己爱的人。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出卖也没关系，只有一件事是最明了的，那就是与她好好地过一辈子，不让她再受伤害。现实中，如果可以，哥哥一定会做到。

最不能不提的，你一定猜到了。《霸王别姬》，程蝶衣。六年前看这部片子的时候，觉得他太奇怪，干嘛死心眼地爱着他的师哥，那个一再辜负他的男人，那个娶了个窑姐的男人，那个在文革中翻脸不认人的男人……现在看来，终于明白，其实谁都没有错，只是老天爷跟大伙开了个玩笑。蝶衣还能爱谁？他从小到大，生命中只有霸王和虞姬。从蝶衣的母亲将他的第十一根手指斩去，把他送入戏班的那天起，这一切就注定了。或者说，从小石头第一次护着小豆子起。想象真是可悲，蝶衣和小楼后来的惨烈遭遇竟都拜四儿所赐，就是那个当年蝶衣硬要从街上捡回来的那个婴孩。蝶衣倾注了心血教他学艺，可到头来却被他抢了角色。这不是老天的捉弄又是什么？似乎蝶衣总是这样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这蝶衣就是哥哥。不疯魔不成活。

哥哥最不该的，就是拍了《异度空间》。不然，也许，至少，他不会选择那样的死法。还记得吗？他望着那个鬼魂，恨恨地说：“你不就是想让我跳楼吗！”结果他真的跳了。我是说哥哥，张国荣。尽管大家都说不是因为这部片子的关系，可我还是不喜欢它。投入那个角色，对哥哥只是雪上加霜。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哥哥。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头上的黑发被二十四楼的凉风吹得四散，他张着微眯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这世界，如漆的夜空，滴滴的灯火，四十六年的人间游走，一切就这样了，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每当这时，我便非常希望世上真的有鬼怪神仙，这样死去的人便不会消失。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活法，跟在世的时候完全不同的那种。哥哥会怎么样呢？也许，他正在凝望着人间，凝望着想他的人们……

知道吗，离去，只是为了更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