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日出真美,现在回想起来更美。
于是,在回想之余,我常想:如果不是那时那样的日出,我的心境中还会有那样一片澄澈的天空吗?
小时候,由于营养不良,上初中了,才长到一米四,每天却要翻山越岭,跟在一群大孩子的后面,跑十五里地的山路去上学,天不亮,就要咬牙切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自己生火做饭,然后带上中午的口粮,顶着门外刺骨的寒风上路,那时的雪特别地大,山间的积雪如同沙漠中的一道道沙丘,常常扑哧一声便没到了大腿根。那时的风很冷,吹着口哨,拼命地往你衣服无处不在的缝隙里钻,曝露在外面的耳朵自是无处可逃,常常红肿得像个铃铛。那时的天黑得真快,一转眼,你就淹没在黑暗里,听路旁坟地阵阵阴风吹过,仿佛有无数的鬼魅正从背后向你袭过来,于是,你开始拼命地奔跑,那些鬼魅也在跟着你跑,你跑多快,它们就跑多快,你的脚步声有多大,他们的脚步声也就有多大,当你突然停下脚步,一切都在突然间归于平静,你只不过是被自己的脚步吓坏了。那时的雨,可真是说来就来,突然之间,天空中便乌云聚合,一阵响雷滚过,天地间,便留下了落汤鸡似的你。
那样的情形对于现时的孩子们自是无法想象的苦,而对于身处其中的我来说,同样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苦,条件好的孩子有了自行车,他们可以在我羡慕的目光中绝尘而去把委屈和怅惘留给我。终于,骑自行车的,不骑自行车的大孩子们都没有熬到初中毕业,纷纷辍学了,蜿蜒起伏的山路上只留下了我自己。
漫漫长路,谁与我为伴?我不知道身后是不是还会有我的退路,前进一步,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方向,可后退一步,九口之家的种种困苦和父母先天不足的畸型婚姻已使幼小的心灵不堪重负,而先后几名医生的判决更使涉世未久的生命真切地感觉到末日的迫近:这孩子有严重的心脏病,肯定活不过十八岁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要去哪里?那个时候的我,无法去思索这个带有哲理色彩的话题,只要当今天,再去回望那段日子时,所有的一切,是因为那时的日出。
最初的看日出,原因简单而又单纯,是想看钟点儿,那时家里没有钟表,起早赶路上学,不知道时间,就拿日出作为参照,走到那个山坳,太阳刚好出来,我知道今天不会迟到,如果太阳早就出来了,我就要加快脚步,甚至要小跑一阵,如果太阳还没有出来,谢天谢地,我就可以喘口气,看着比我起得要晚的太阳,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君临这个世界,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所面对的种种困苦,才会荡然无存。太阳在我的目光里,每天都有一次鲜活的升起,在日出的温暖中,每天我都感受着新鲜的生命。

在每一次向着那个温暖的方向注视的时候,我不断地有着新的发现,哦!原来每天的日出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只是它每天升起的位置,升起的时间,还有不同的形状,不同的色彩,甚至不同的温度,不同的大小。。。还有些东西,微妙的存在着,只有注视它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的,或许,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并不存在,可你知道,你感受得到,因为,它就在那里,在你的心里,一次次地注视里,相对无言,可那日出,分明是有生命的,直到现在,我会更加感觉到那生命曾经地存在,造物是多么的公正啊!它给了我那么多磨难的时候,也给了我如此温暖而亲近的日出。
看吧,它又一次升起来了,说升起来该是多么不确切啊,我知道,那一次次辉煌地升起原本只能存留在我心底的,我永远都无法也无能把它确切地描述出来的,那样的一片空旷的山野,那样一个孤寂的孩子,那样一次自然的日出,它每次这样的如约而至,他应该知道我目光中热切的渴盼,沿着蜿蜒起伏的山峦,有一抹红光出现了啊,呈扇面地向着无垠的天空散去,近处的呈红,而远处的却泛黄,或许此时的天空有云,那云也就镶了一道红与黄的柔和的亮边,终于,那一片晨晖中,红的色彩在渐渐地加重,终于,贴着山峦的边缘有一道短短的黄线出现了,黄线在变粗变长,这是太阳要出来了啊,此时,它上升的速度是缓慢的,升起的部分,从来不是扇型的,它的边缘不停地闪烁迷离,尽显着它无法压制的生气,如同,一个苏醒的孩童,在拚命的活动着腰身,释放着积蓄已久的能量。它在继续升起着,三角形,正方形,梯型。。。象钟鼎,象大鼓,象铜镜。。。你永远都无法用一个固定地词汇去形容这每天每次,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的精灵,或许它是在用这不规则的变化,来开始我们无法预知的世界里无法预知的新的一天,它在升起,我的目光和心情在跟着它跳跃,那黄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黄色的上面开始有了一道红晕,我知道,那决不是因为我的注视,那是面对这广阔世界的兴奋与冲动。那红晕在扩大着,周围缭绕的云雾,也染山上了这片红晕,下面的山峦,愈显得黝黑,仿佛是要故意衬托上面的那一片明亮,这是大自然造就的纯真色彩,无论多么灵巧的画工,都无法用画笔去描画这样神奇的天工,就在你沉醉在想象之中时,那太阳,却突然的跳了出来,像灯笼!你脱口而出却又马上感到了不确切,灯笼只是说出了它的形状,却无法代表那个动感的过程,是鲤鱼跳龙门,动感是有了,可对于我,对于此时的太阳,却无法带来亲近和交融,对了,象心脏,是心脏的跳动,我确切地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后的日子,我一直认为,真正的日出是有声音的,“通”地一声,就是心脏跳动的那种声音,只有心脏的跳跃才有那样的生机与活力!
许多年以后,准备赴西藏采访的我,在接受心脏专家的检查后,专家对我说:你的心脏病,已经好了。已经好了,怎么好的?专家无法解释,我更无法解释,因为我手头,就留着中国医大医院的确诊报告,考大学的时候,差点被拒之门外,是同学哭着求情,体检的医生才动了恻隐之心,笔下留情,放了我一马的,可现在,我——-好了!当我从西藏,那片圣洁的土地健康地回到家乡,我又常常想起那时那山间的太阳,那宛如心脏的一跃。
那宛如心脏的一跃啊!年复一年,我在感受着日出,也在尝试着跳跃,没有错过太阳,所以也没有失去群星。小学在村里读,初中到镇上念,高中考到了市里,大学来到了省城。我的心脏,它已经习惯承受登高的负荷。
此后的日出,我见过很多,都没有留下印象,都市里是不会有日出的。真正的日出只有一次,那是在黄山,在光明顶,仙境一般的云海里,日出就出现了,可我却没有了看日出的心境,此时的日出不属于我,我的身后是拥挤的人群,直要将我挤下悬崖,我的肩上是沉重的摄像机,因为我要完成制作节目的任务,这一次,我的目光没有完成和太阳的亲近和交流,我的眼睛和太阳之间,隔着摄像机的镜片,这一次,我没有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后面的人声充斥着我的耳鼓。
回来后,制作节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应该在屏幕上写一段话,来赞美日出,话写出来了,别人说很美,可我怎么都觉得那写的不是黄山的日出。
那是幼时那山间的日出,在我心脏中跳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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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在青山绿水间
】
致谢:来到这里的网友,不管你是否留下了文字,我真诚的感谢你!感谢你对我心灵的阅读,感谢你曾和我一起感受生命的日出!
此后的日子,人生未必辉煌,心灵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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