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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十二金钗之贾迎春讲稿

(2010-12-14 15:2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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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迎春

金陵

紫菱

《红楼梦》

石头记

十二金钗

曹雪芹

荣国府

中山狼

分类: 红楼梦十二金钗

我们经过前两讲的调整和细解,对金陵十二钗上半部,进行了总结。那么下面我就继续开讲十二金钗下半部分,今天讲的是红楼梦中,一个大家对他的结局最没有争议的人物贾家的二小姐,贾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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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面介绍一个这个贾家的二小姐,贾迎春,人称“二木头”,贾赦之女,庶出。海棠诗社起,取别号为“菱洲”。“金陵十二钗”第七位。始见名于第二回,第三回正式登场。第五回中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判词和《喜冤家》曲都是属迎春。在八十回里戏份儿很少,估计八十回后也无非是写一下她嫁给“中山狼”孙绍祖以后,被蹂躏至死,不会有更复杂的情节。前八十回里,“懦小姐不问累金凤”一回,为她立了正传,黛玉说她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就是来吃人的野兽都蹲在门外台阶上了,却还在屋里慢条斯理地说些个因果报应的空话,她就是那么一个滥好人。迎春的命运书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似乎已无秘可揭,你究竟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下面给大家总结一下他的生命轨迹。我讲用一个立体的方式通过出身、原型、性格、命运、住处等,这几个方面再次探佚,我们这位贾家的二小姐,“应报”的贾迎春。

 

   曹雪芹是怀着很深的感情来写贾迎春的,贾迎春其实很值得探究。,贾迎春也有原型吗?我认为是有的。根据在哪?根据就在古本《红楼梦》里面,也包括通行本的《红楼梦》,我进行文本细读,就发现关于贾迎春的父母是谁,特别是她是谁生的,充满不同的写法。现在大家常看的《红楼梦》,应该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他们校注的《红楼梦》,是现在流传最广泛的《红楼梦》读本。这种《红楼梦》它是一百二十回的,它前八十回没有用程高本作底本,它用古本,这个古本在红学史上,在红学研究领域里面,被叫做庚辰本。庚辰本在各种古本当中它保存得比较完整,回目最多。那么这个庚辰本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他怎么介绍贾迎春的呢?庚辰本的白纸黑字是这样写的,说二小姐——二小姐就是贾迎春——“乃政老爹前妻所出”,听明白了吗?大家现在所常看的红学所校注的,用庚辰本做底本的这个本子,在庚辰本的原文上,他说二小姐是贾政的前妻生的。大家想想,如果贾迎春是贾政前妻生的,那王夫人就成了续弦的了,就不是原配了。那书里的人物关系不就全紊乱了吗?这个文本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值得探究。

    有一个古本关于贾迎春的出生,说“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迎春怎么会是政老爹前妻所生呢?她竟然不是贾赦的女儿,而是贾政的女儿了!贾政既然有前妻,那么王夫人就是续弦,贾迎春就该比王夫人生的贾元春还大,贾府元、迎、叹、惜四位小姐名字谐音“原应叹息”也不成立了,因为如果贾迎春年龄最大,这四位小姐按齿序排列就得是迎、元、探、惜嘛。很显然,“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这个句子是不对的。

 

    出现这个句子的古本,在红学领域里被称作庚辰本,有专家著书立说,认为庚辰本是古本里最好的一种。但是庚辰本里却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有人可能会说了,你这个人太较真,当时古本都是来回来去地抄录形成的本子,抄录过程当中有可能抄错了,这句大概也是如此。那个时代抄书,如果是抄下来自己看,可能会从容一些、认真一些。如果是想一次抄出几个副本来,给更多的人看,甚至是拿到庙会上去售卖,因为功利性太强,就会比较毛糙,抄手有时会为赶速度,不去顾及上下文,机械地往下抄;或者会由一个人拿着一个母本念,其余的抄手一齐听写,那么,抄的人、念的人和听的人都可能出错。比如说第七十六回里面,写林黛玉和史湘云两个人在湖边吟诗,其中林黛玉吟出了一句“冷月葬花魂”,有的本子这一句就不是“花魂”而是“诗魂”。究竟应该是“葬花魂”还是“葬诗魂”?红学界至今争论不休。有的专家就指出来,应该是“冷月葬花魂”,“花魂”是林黛玉《葬花词》里反复出现的一个语汇:“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曹雪芹在叙述文字里也使用过:“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可能是当年抄书人手里的母本上的“花”没写清楚或者被磨损了,于是看成了“死”,不动脑筋地抄成了“死”,再拿这个本子负责念的人,读出“死”,听写的觉得是“诗”,于是就形成了“葬诗魂”的写法,流传至今。大家知道,南方人zhchshzcs不分,发音为“死”,听写时为“诗”,是可能的。

 

   迷雾的产生,是由于冷子兴的介绍在不同的版本中有不同的说法。现存脂本,有第二回的,共有十一种:甲戌本、已卯本、庚辰本、舒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有正本、张本、泽存本)、梦本。迎春究竟是谁的女儿,在这十一种脂本中,竟有七种不同的说法。其中,已卯本与杨本相同,舒本与蒙本相同,戚本三种相同。七种说法,彼此之间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差异。

举例如下:

1.“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已卯本)

2.“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庚辰本)

3.“二小姐乃赦老爷前妻所出,名迎春。”(舒本、蒙本)

4.“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名迎春。”(已卯本)

5.“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妻所生,名迎春。”(彼本)

6.“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妾所生,名迎春。”(戚本三种)

7.“二小姐乃赦老爷姨娘所生,名迎春。”(梦本)

上述引文中,关于迎春的父亲,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1.“贾赦”说见于甲戌本、舒本、彼本、戚本、蒙本、梦本。

2.“贾政”说见于庚辰本。

3.“贾赦生,贾政养”说见于已卯本、杨本。

关于迎春的母亲,有两种版本(已卯本、杨本)根本没有提到。其他九种版本介绍了他的身份,但又都没有指明具体的人名,从迎春母亲的身份看,约可分为四种不同的说法:

1.“前妻”说——出于甲戌本、庚辰本、舒本、蒙本。

2.“妻”说——出于彼本。

3.“妾”说——出于戚本三种。

4.“姨娘”说——出于梦本。

  

     这样的文本现象,不像都是抄录中的技术性错误造成的。我个人以为,这恰恰说明,贾迎春这个角色,作者不是任意虚构的,她是有生活原型的,她应该是曹雪芹家族里面的人物,这个女性的出身情况比较复杂,身份定位不那么简单,所以曹雪芹在写这个角色的时候,就来回来去地斟酌,在不同时期的文稿中有不同的造句。如果不是生活中真有这么一个人,情况这么复杂,他不至于这样去写。纯虚构,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的出身确切定位。

 

    大家都记得到了第七十三回,写邢夫人到了贾迎春住处,跟贾迎春说了一番话。邢夫人这番话很重要,话里把贾迎春的出身情况,做了一个很具体的、很细致的交代。邢夫人怎么说的?她说“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当然在家庭伦理定位上,邢夫人是迎春的母亲,但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迎春不是邢夫人生的。那么贾琏是不是邢夫人生的呢?也不是。书里面还有一个贾琮,也不是邢夫人生的。邢夫人自己说了,“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邢夫人没有生育。邢夫人跟迎春说话的时候,抨击贾琏和王熙凤,以贾琏为本位,邢夫人说出这样的话:“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这说明贾琏和迎春各有自己的生母,也说明邢夫人并非贾赦原配,是续弦。贾迎春既不是邢夫人生的,也不是贾琏的生母生的,那么她是谁生的呢?邢夫人说了:“你是大老爷跟前人生的。”所谓“跟前人”就是妾,就是姨娘,就是小老婆。那么有人听到这儿以后,就皱眉头了,什么?那迎春的出身,不就是跟探春一样了吗?书里面写的给人印象很鲜明的,探春因为自己是姨娘生的,自尊心受挫,处在一种非常敏感的状态当中,随时随地会发作出来。探春是一个性格很坚强的女性,尚且会为自己由小老婆所生如此自卑。那么迎春呢?如果她跟探春一样,也是一个小老婆生的,那她也应该自卑啊!难道她性格懦弱,就连自己是嫡出还是庶出都觉得无所谓吗?再说,又何必非写两位庶出的小姐呢?但你要细读曹雪芹在第七十三回里所写的,邢夫人说的那些话。邢夫人那次的话很多,不光说到刚才那个程度,她还继续往下说,她说:“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的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她一半!”如果是纯虚构的小说,犯不上这么曲折地来表达迎春的出身情况。但《红楼梦》的文本原则是虽然“真事隐”,却又“假语存”。曹雪芹就在这个地方,把贾迎春原型的具体情况,不惮烦地记载了下来。迎春的母亲生下她的时候虽然是小老婆,但邢夫人为什么要说比赵姨娘强十倍呢?怎么叫强十倍?为什么邢夫人认为迎春也该比探春强才是,怪讶她怎么反不及探春一半儿呢?邢夫人的意思,就是你们两个开始都是小老婆生的,起点一样,但是,你迎春的生母后来地位大提升了。邢夫人认为迎春在家族中应该比探春更强悍才是,但那非迎春所愿、所能。迎春的生母死了以后,贾赦才又将邢夫人娶为正妻。邢夫人显然也是有原型的,如果不是想把原型的某些复杂情况以“假语”来“存真”,作者大可不必这样去写。第七十三回邢夫人这一番话,我个人觉得,不像是虚构出来的,应该是作者直接听到过这样一番话,当然不可能是在邢夫人的原型和贾迎春的原型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听到的,他可能在其他的场合,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

 

     把上面邢夫人的那番话梳理一下,就会感觉到,各种古本上第二回里冷子兴口中关于贾迎春出身的交代,所出现的差异,是曹雪芹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写法,除了庚辰本的表述是不对的,其余的,都有一定道理。就是说曹雪芹他写了这样一部小说,他写了一个贾迎春,贾迎春的原型应该就是贾赦原型的女儿。我们用小说里面的称呼再来梳理一番,应该是这么回事:贾赦原来他有一个正妻,这个正妻给他生了儿子。生了一个儿子还是两个儿子呢?这个值得推敲。因为在小说里面,贾琏被称作琏二爷。有人说称他琏二爷是因为贾氏宗族大排行,贾珍比他大,所以贾珍是大爷,贾琏是二爷。实际上从书里面的写法来看,贾氏宗族没有对男性进行大排行,如果贾珍是大爷,贾琏是二爷的话,那么宝玉应该是几爷?算上死去的贾珠,他是四爷,不算,他是三爷,可是书里却一再称宝玉为二爷。显然在荣国府里面,男性是单独排行,贾珠是大爷,宝玉是二爷,三爷是谁?是贾环。因此贾琏被称为二爷,就说明贾赦的原配妻子,应该是生过两个儿子,其中第一个,也就是大爷,是否后来死掉了?小说里没有交代。后来贾赦原配死掉了,死掉了以后,没有马上把邢夫人娶来填房,当时有一个什么过程呢?他的一个小老婆,生下了贾迎春,这个小老婆,他很喜欢。虽然贾迎春原来和探春开始的出身是一样的,但是后来强十倍了。因为后来贾赦把小老婆扶正了,迎春就是嫡出的了,跟探春的出身就不一样了,就强得多了。所以小说里面迎春虽然很懦弱,但她没有因为自己是偏房生的而自卑这样一个情况。但是生她的女子又死掉了,贾赦就把迎春送到弟弟家里去代养,后来他又娶进了邢夫人,而邢夫人没有生育,小说里出现了一个年纪比较小的贾赦的儿子贾琮,“黑眉乌嘴”,常和贾环一起活动,那应该是贾赦另外的小老婆生的。

 

     迎春的原型,生活中确有其人。这个人在贾氏宗族里面,属于强势社会阶层里面的弱势个体。生活的真实里,可能曹頫并没有元春那么样的一个大女儿,元春的原型,是曹氏家族里曹雪芹的一位大堂姐,却并非他的亲姐姐,因为曹頫在探春原型出现前,并没有亲女儿,而又喜欢有个女儿,而哥哥那时因为原配亡故,一时尚未续弦,有个女儿,难以照顾,他就从哥哥那里,把迎春原型抱来代养,但是曹頫后来在有了曹雪芹之后,又有了个女儿,而哥哥也续娶了,这样,迎春原型虽然还在他和他夫人身边住,但也算是归还他哥哥了。最初曹雪芹写这个姐姐,打算把这些情况都如实地写出来,己卯本上的那个句子,就是留下的痕迹。但是,后来可能考虑到把这样一个过程写出来,意义不大,而且还会搅乱对元春这个角色的定位设计,于是就改来改去,最后,还是写她是贾赦前妻所生,既符合生活的真实,也满足小说的故事需求。她属于贾氏宗族里面的正牌小姐,当然跟小说里面的丫头和婆子地位不一样。就是所处的阶级阶层而言,她在社会当中是一个强势社会阶层的成员,但是在她自己所处的阶层里面,她是软弱、懦弱的,甚至被强悍的仆人辖制。

 

不知道大家知道吗?其实迎春的住处其实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地方,缀锦楼在前八十回中仅仅昙花一现,他只是出现在第二十三回。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在第二十三回之前,或在第二十三回之有,曹雪芹再也没有再其他回的正文里正面地、直接得提到“缀锦楼”这个名词。这是明白无误的事实。在《红楼梦大辞典》里“缀锦楼”辞条的释文说:第四十九回邢岫烟在大观园时即住在这里。那不是特别指出,第四十九回也提到缀锦楼了吗?可是,当我们细读《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正文之后,却发现其中并不像他们所说的,岫烟住在缀锦楼;书中确实没有作过这样直接的明确的交代。原文其实是:贾母便和邢夫人说:“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园里住几天,逛逛再去。”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听如此说,岂不愿意。邢夫人便将岫烟交与凤姐儿。凤姐儿筹算得园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设一处,莫若送到迎春一处去,倘日后邢岫烟有些不遂意的事,纵然邢夫人知道了,与自己无干。从此后若邢岫烟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上,凤姐儿亦照迎春的分例送一分与岫烟。凤姐儿冷眼敁敠岫烟心性为人,竟不象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又怜他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他些,邢夫人倒不大理论了。

 

    这里只不过是叙述,凤姐吧岫烟安排到迎春那里去居住,至于迎春的住处在什么地方,以及迎春的住处叫什么名字,作者在这里并没有提供任何明白的说法。它或许是缀锦楼,也可能是紫菱洲。所以,曹雪芹在第四十九回的文字叙述中并没有迎春住处名称问题的解决带来丝毫的进一步希望。大观园的诸处建筑和景点,基本上都在第十七回合第十八回中和我们见过了面。而迎春所居住的缀锦楼,他恰恰没有出现在这两回中。相反的,这两回中却另外有一个“缀锦阁”。那是在元春“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之时——正楼曰“大观楼”,东面飞楼曰“缀锦阁”,西面斜楼曰“含芳阁”;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 叶渚”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额十数个,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此时悉难全记。

 

“缀锦楼”和“缀锦阁”,二名仅一字之差。人们不禁产生疑问:迎春是不是旧居住在这座缀锦阁中?与缀锦楼相反,缀锦阁在书中不止一见。

第四十回,为了给湘云换席,每人跟前要摆一张高几,凤姐就派丰儿拿着几把大小钥匙,来对李纨说: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

丰儿所说的“开了楼”,是什么楼呢?亲看紧接着的下文:

李氏便令素云接了钥匙,又令婆子出去把二门上的小厮叫几个来。李氏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令人上去开了缀锦阁,一张一张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

原来所开的楼就是缀锦阁。它位于大观楼之上。那么,缀锦阁的用途又何在呢?

请看下文:

李纨请刘姥姥上楼去瞧瞧,刘姥姥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走进里面——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齐妙。

缀锦阁实际上是个堆满了“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的杂物的仓库。

七十一回,贾母八十大寿,因“亲友全来”,所以——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所谓,“退居”也者,是指专供宾客临时休息的场地。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贾政一行人曾见到“两间小小退步”。“退居”与“退步”其意义是相同的。缀锦阁原来是这样一个所在,并被冠以“大地方”的称呼。在第四十回,还有两处提到过缀锦阁——正说话,忽一阵风过,隐隐听得鼓乐之声。贾母问“是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倒近。”王夫人等笑回道:“街上的那里听的见,这是咱们的那十几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贾母便笑道:“既是他们演,何不叫他们进来演习。他们也逛一逛,咱们可又乐了。”凤姐听说,忙命人出去叫来,又一面吩咐摆下条桌,铺上红毡子。贾母道:“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可知缀锦阁的底下是个“宽阔”的场地。缀锦阁,被人们叫做“楼”。进入缀锦阁,要登梯才能上去。名“阁”而实为“楼”。应该说,在这一点上,缀锦“阁”等于缀锦“楼”。但缀锦阁却不可能是迎春的住处。这是因为第一,缀锦阁位于省亲别墅正殿的范围之内,它不可能分配给众姐妹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去居住。第二,缀锦阁和含芳阁对称的建筑,一东一西,要分配就应该都分配出去,哪有只选中缀锦阁、却冷落了含芳阁的道理。第三,缀锦阁有“梯”,这和后文描写的迎春住处的情况不符。第四,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说的很清楚,缀锦阁是“飞楼”。所谓“飞楼”,就是架空的、高耸的楼阁。在贾政一行人游园时,作者曾用“飞楼插空”四字来形容园内的景观。让贾府千金去居住在这样的楼阁中,岂不令人悬心?第五,平日,缀锦阁充当放置家具、杂物的仓库,把二小姐的闺房重叠安排在这里,是一桩不可想象的事情。第六,如果从第二十三回起迎春就居住在缀锦阁上,那么,怎么到七十一回时还会让它临时充当前来贾府祝寿的男女宾客的休息室呢?

缀锦阁到底是不是缀锦楼呢?也就是说,第二十三回所说的“缀锦楼”,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所说的“缀锦阁”,它们会不会本来就是指的同一个建筑物?贾府内,大观园内,有许多的建筑物或居室。有些建筑物或居室,曹雪芹都一一给它们起了名字,如“梦坡斋”之后,就不会再有“梦坡堂”;有了“怡红院”之后,就不会再有“怡红馆”;其余的,不妨以此类推。对这条规律必须加上一个限制条件;它们不跻身于同一个场所中,它们的位置不在同一个范畴之内,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关联。否则,有人就不难推举出“沁芳亭”、“沁心桥”和“沁芳闸”三个名称作为反证,来推翻这条规律了。依据这条规律,我们自然可以得出结论,有了“缀锦阁”之后,就不会再有“缀锦楼”了;或者说,有了“缀锦楼”之后,就不会再有“缀锦阁”了。如果缀锦阁和缀锦楼确为两个不同的、互不干涉的建筑物而又拥有相同的名字,那就违反了曹雪芹为大观园园林建筑命名的常规。因此,它们的同名是十分特殊的、奇怪的现象。另一个十分特殊的、奇怪的现象是,缀锦阁和缀锦楼虽然同在大观园内,却在前八十回中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凡是写到缀锦阁的地方,都没有同时写到缀锦楼。同样的,凡是写到缀锦楼的地方,并没有同时写到缀锦阁。那么迎春到底住在哪里了呢?我来告诉大家,那就是比缀锦楼出现更晚的“紫菱洲”。在第二十三回,“贾迎春住了缀锦楼”一句中的“缀锦楼”三字,在庚辰本、杨本、戚本、舒本、彼本、郑本、梦本、程甲本、程已本均同,唯独蒙本作“紫菱洲”。蒙本的“紫菱洲”显然是后改的,而且也不是出于曹雪芹本人的手笔。改写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细心地发现书中的纰漏:作为迎春的住处,第二十三回昙花一现的“缀锦楼”与其他几回的叙述和描写发生了矛盾。书中有三个比较重要的情节,发生在迎春的住处。两个情节见于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另一个情节见于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三个地方,作者不肯痛痛快快地写出迎春住处的名称。

第七十三回,邢夫人见到傻大姐“误拾绣春囊”后,“心中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色,就来至迎春室中”。同回,宝钗、黛玉、宝琴、探春四人来安慰迎春时,作者只用了“走至院中”四个字,就让他们进入了迎春的住处。第七十四回写到:凤姐一行人“于是别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内来”。先“院中”,后“室中”、“房内”,巧妙地躲开了迎春住处的具体名称。然而,在其他几回,迎春的住处却不是缀锦楼,而是叫做“紫菱洲”。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第三十七回,第七十九回合第八十回。第二十七回,众姐妹结诗社,各自要起别号,轮到迎春——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因为迎春居住在“紫菱洲”,所以宝钗方给他起了“菱洲”的别号。作者的交代可说是一清二楚了。第七十九回,迎春许婚孙绍祖之后,邢夫人将迎春从大观园内接了出去,宝玉听到这个消息,大感扫兴——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翛然,不过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我在这里插一句,在这里后没有一段庚辰双行夹批:先为对景悼颦儿暗作引。黛玉沉湖之说的重要依据之一)人去镂空,正因为紫菱洲是迎春的住处,宝玉才去那一带“徘徊瞻顾”。这也明确点出了迎春的住处的名称是“紫菱洲”,而不是别的。第八十回,迎春结婚之后,王夫人接他回家,迎春向王夫人哭诉委屈——王夫人一面解劝,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何必说这丧话。”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宝玉唯唯的听命。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

迎春“记挂着”的“屋子”、“旧房子”是紫菱洲;王夫人命人收拾房屋的地方也是“紫菱洲”。而迎春当夜所住的地方是“旧馆”。这“旧馆”二字告诉我们,“紫菱洲”就是迎春结婚之前在大观园的住处。紫菱洲之名,又见于第十七回合第十八回元妃赐名时,以及第四十回贾母等人陪刘姥姥逛大观园的途中。由此可见,迎春住处的正式名称应是紫菱洲。这样,是基于下列理由:众姐妹(包括宝玉在内)结诗社而起别号,其事值得注意的有两点。第一,别号和住处的名称二者之间必须有直接的,必然的联系。第二,众人起的别号(不但得到本人同意,而且也得到众人认可的别号)必须都是按照上述原则拟定的。例如,宝玉—怡红院—怡红公子,黛玉—潇湘馆—潇湘妃子,宝钗—蘅芜苑—蘅芜君,李纨—稻香村—稻香老农等。这样,迎春—紫菱洲—菱洲,完全和宝玉、黛玉、宝钗、李纨等人对称,就是顺理成章的了。更何况,在书中,以紫菱洲为迎春的住处,这样的叙述和描写不是偶尔的,随意的,也不是个别的,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而且都和故事情节的进展牵连在一起,不呈游离的状态,因此,迎春的住处的名称应是紫菱洲。

迎春的住处,又是缀锦楼,又是紫菱洲,前者见于第二十三回,后者见第三十七回、第七十九回和第八十回。它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呢?

既然是两个不同的名称,就应该是两个不同的地方。从这一点说,缀锦楼不等于紫菱洲。问题在于,它们会不会本是一个地方,却同时有着两个不同的名字?或者,它们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后来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由于某种原因而改换了名字?我想不会是这样的,在大观园中,在元春省亲之后,同一个地方或同一座建筑物,同时或前后起两个不同的名字的现象,是不存在的。不妨设想出一个折中的说法:缀锦楼和紫菱洲,它们既是一个地方,又不是一个地方。也就是说,其中一个事大圈圏,另一个事小圈圈,而小圈圈正处于大圈圈之中。从它们的名字(洲和楼)上就可以看出,紫菱洲不可能位于缀锦楼之内。从名字上看,缀锦楼倒是有可能位于紫菱洲之内。例如,《红楼梦大辞典》就是这样断言的:缀锦楼:贾迎春住处,在大观园西路南部紫菱洲。在曾保泉《大观园平面图》、徐恭时《红楼梦大观园平面示意新图》上,缀锦楼和紫菱洲的地理位置也都是按这种理解绘制的。惟有杨乃济《大观园平面图》的处理方法不同,它有紫菱洲而无缀锦楼。杨乃济《大观园平面图》的做法,有一定道理。这是因为,第一缀锦楼仅仅昙花一现,且与缀锦阁同名,十分蹊跷。第二,从书中具体的描写看,迎春并不住在楼上。无论是别人进入迎春的住处,或是迎春走出自己的住处,作者都没有上楼、下楼的叙述和描写,更没有直接地间接地写到楼的外观和楼内的楼梯。说迎春不是住在缀锦楼,而是住在紫菱洲,看来更为可信。迎春始终没有住在一座“楼“内。或者说,迎春的卧室并不在一座楼的楼上。进入迎春的卧室,不需要登梯上楼。甚至他也不可能住在一座楼的楼下。这构成了有力的反证。因此,虽然在第二十三回分配迎春去住缀锦楼,实际上,迎春所住进的并不是缀锦楼。

为什么分配迎春去住缀锦楼,他所住进的反而不是缀锦楼?怎样解释这个矛盾的现象?迎春住处之令人生疑,恐怕和曹雪芹在创作中途改变构思有关。第一,在创作过程中,曹雪芹的构思有了变化。他原先打算让迎春住在那个叫做“缀锦楼”的地方,后来该换了主意,给它取了另外一个不同的名字。第二,在创作过程中,曹雪芹的构思有了变化。他原先打算让迎春居住在那个叫做“缀锦楼”的地方,后来该换了主意,把他安排到另外一个不叫做“缀锦楼”地方去居住。

曹雪芹在撰写第二十三回的时候,的确是想让迎春住在一座叫做“缀锦楼”的建筑物之内的。但是,他后来显然发现,在第十七回、第十八回,大观楼的东面飞楼叫做“缀锦阁”;两个建筑物犯了重名的毛病。怎么为呢?他没有去改动“缀锦阁”,来迁就“缀锦楼”相反的,他弃用“缀锦楼”,让迎春住进了紫菱洲。他最初设计的迎春的住处也可能是一座楼房。后来改变了想法。毕竟宝玉、黛玉、宝钗、李纨、探春、惜春等人的住处都不是楼房。所以,他终于让迎春住进了平房。“缀锦楼”之名随着也就取消。惜乎他用“紫菱洲“代替” 缀锦楼”之后,一时疏忽,或者遗忘,或是尚未来得及,竟然没有去改动第二十三回中的那“缀锦楼”三个字。“缀锦楼”和“紫菱洲”的矛盾大抵是这样出现的。

 

“尚未来得及”也许能够立刻获得人们的理解,因为他英年早逝。“遗忘”则不够圆满,很难令人信服,因为第十七回、第十八回和第二十三回的距离并不遥远。除非是另外一种情况:第十七回、第十八回和第二十三回不是撰写于同一个时期;元春省亲的故事和宝玉、众姐妹住进大观园的故事是拼接起来的。原来,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这部大书时,并不是像很多人所想的那样,从头到尾,一气呵成,而是断断续续地进行的,“十年辛苦不寻常”,经历了悠长的岁月;他也不是像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从第一回写起,接着写第二回、第三回…直到八十回,回与回不间隔、不跳跃,一直写到最后的第八十回结束。他不是那样写,而是一片一片地写,一段一段的写,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地写。最后,他才把那一片一片、一段一段、故事一个故事串连起来,缝接起来。在我看来,这样的解释和曹雪芹的创作习惯是符合的。

 

      我下面说一下我们这位贾家二小姐的性格,除了脂砚斋“谓其超”陈其泰赞其“真是大贤大孝”之外,后世论者大都认为迎春不仅懦弱、无反抗能力,还薄情得很,所以他的不幸不能获得别人的同情。所谓的“其超”,也只不过是“一种懦弱、慵散、懒于计较、无意竞争的超然情态。”他把自己视为一个弱者,任人欺凌,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没有野心没有才华也没有活力,是一个僵而不死的形象。是这样的吗?

 

     小说里面关于迎春的细节不是很多,但是我觉得有两处特别值得注意。哪两处?第一处,就是大观园的公子小姐,由探春发起,组织了一个“海棠诗社”。迎春会不会做诗?会的。贾元春归省荣国府,她让姐妹们作诗,贾迎春作了一首诗,还题了匾额。她题的匾额叫“旷性怡情”。她作的诗是这样的:“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迎春诗写得不是很好,从她的诗里面,我们可以看出,她的生活理想十分单纯,她只要求踏踏实实、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能“畅神思”就非常满足了。结诗社的时候,其他的人,包括林黛玉、贾宝玉都知道她不大会作诗,可是都不表现出来,就恭维她,说迎春姐姐真不错,咱们结诗社,推举你为副社长吧。给她一顶高帽子。她作为副社长,负责什么呢?负责限韵。贾迎春用什么办法限韵呢?她表示:“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她用抓阄的方式来完成限韵的任务。她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一翻,是七律,那么就做七律。然后她看到一个丫头站在门边,她就说,你给说出一个字来,丫头正倚着门,就随口说出一个“门”字。于是她就说好,咱们就用“门”字韵,然后又让丫头把诗韵匣子抽出来——过去有那种做诗的工具——拿出了四块韵牌:“盆”“魂”“门”“昏”。她就这样完成了限韵的任务。曹雪芹这样写,就是要突出贾迎春的性格特点,那就是她懦弱到把一切交付给“抓阄”式的偶然性、或然率,碰上什么算什么,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命运。贾迎春在书里还作过灯谜诗。第二十二回,大家都作,她也作了一首。贾政就去看这些灯谜诗,看了以后觉得尽是些“谶语”,全是些不祥的预言,心里就很烦闷悲戚。贾政当时看了迎春的灯谜诗,迎春吟的是算盘,贾政觉得把算盘写成“打动乱如麻”也很不祥。

 

       第二处,是在三十八回,写秋天到了,菊花开了,于是荣国府的人们就在大观园里吃螃蟹、赏菊花。诗社也就开展新的活动,咏菊花诗。在大家准备作菊花诗的时候,就有一段文字描写,描写不同的人,不同的肢体语言,不同的身心状态。这段文字很重要。说林黛玉怎么样呢?“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掇”就是搬过来的意思,“绣墩”是中国的一种古典坐凳,像是一个圆鼓形的墩子,往往是用陶瓷烧制,秋天了,绣敦上面一定套上了制作精美的,能够坐上去不凉的绣垫。那么薛宝钗在干什么呢?“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唼喋”是指鱼的嘴一张一合。湘云呢?因为当时那个螃蟹宴算是湘云作东,她需要尽东家之责,所以写得很简单,说湘云出一回神,然后就去张罗了。有几个人是合在一起写,就是惜春、探春和李纨。迎春往往和探春合在一起写,小说里往往是只给林黛玉、薛宝钗和史湘云大特写,其余的人往往给一个远景就算了。这一次探春给了一个中景,和惜春李纨合起来的镜头,说她们“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下面,曹雪芹为他笔下的贾迎春奉献了一个大特写,叫做“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迎春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上相对强势的阶层当中的一个弱势成员。但是呢,在那一刻,在那个秋日,她在花阴下,她拿一根花针,默默地穿茉莉花。花针,过去贵族家庭有一种专门穿花的针,用骨头或者用象牙做的,也有针鼻儿,可以连着线,把花穿起来,穿好以后可以做成一个手链带在手上,或者做成一个项链戴在脖颈上。那么迎春呢,在那一刻她就独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这是一幅格外优美的仕女图。我们读《红楼梦》往往只记得宝钗扑蝶,黛玉葬花,湘云醉卧,那么现在,要补充上这样一个很重要的画面,叫做迎春穿花。迎春独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体现出一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在宇宙天地间,在那个短暂的时间段,她的全部的生存的尊严,她生命的快乐。一向温柔、沉默的迎春,从不和人结怨结仇,但厄运并没有放过他这样一个善良柔弱的女子,他的死,是悲惨的。本值得人同情,但他没有为自己的命运奋斗过,尽力过,似乎是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故此难怪有很多人不寄予他以同情。只是给他以叹息,若是他对婚姻反抗的话,可能遭遇不会那么惨,或者他的反抗也是无用的,但是经过奋斗而仍受苦,至少赚得人们的怜悯吧。

 

       不幸,是一种最使人同情的遭遇,但这个不幸的少女,却意外地不能获得别人的同情,为什么呢?因为他本身也缺乏一份浓厚的情感,他的宽宏大量,之由于他缺少感情,并不是他真有一颗不忍的“仁”的。所以对于司棋的离去,毫不动情,还洒然地说什么;将来总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罢!真使人惊奇,这位弱如蒲柳的少女,会如此薄情?谁说懦弱的人多富于感情?迎春就是一个好例子了!人生最可悲的事,莫如死别与生离,迎春至少要为这份生离洒点同情泪,或者稍微尽点主人的心力,为司棋去讲情。因为司棋在紫菱洲的地位,等如潇湘馆里的紫鹃,怡红院的袭人,是他的贴身侍婢。而且主仆相处多年,感情应该相当深厚,但司棋向他哭别时,迎春除了流露一些难舍之意外,毫无悲旱之感,还能静心研读经书。我真怀疑他的血管里,是否有感情的因子?因为最能刺激人类感情的生离死别,他仍旧表现得那么淡薄与不关心。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又怎能希求别人的感情呢?所以,难怪他日后葬身在“中山狼”的薄情中,这算是命运这这位薄情的少女,一份薄情的惩罚了。

 

 惜春爱绘画,探春喜书法,那么司棋的主人迎春呢?我的答复是:迎春嗜围棋。这需要说明一下的,因为除了“送宫花贾琏戏彩凤”一回写到“二木头”下围棋的情形外,并没有正面描述他的这一爱好,因此我们也很少往这里思考。第二十二回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中,迎春的诗谜是这样的: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贾政看了之后说是“算盘”,迎春笑着回答“是”,遂是铁证。但究竟是不是算盘呢?我却以为还有他解,而是“围棋”。政老爷实实猜错了这个谜,在迎春是只能顺从他的错误,在我们却又因一种微妙的心理而不怀疑他的正确,是以至今有人揭破这一错判。我之所以斗胆猜疑贾政的智力,是因为如猜“算盘”的话,与该诗所述的全部特征吻合。

“按算盘以木为框,隔以横木名曰‘梁’,穿纵杆十余名曰‘档’;梁上每杆贯木珠二,一以代五,梁下贯木珠五,一以代一。每档以十进位,同时依法计算。

 

  “不须咬文嚼字,‘理不穷’这一特点算盘是具备的。但‘有功无运也难逢’就颇为费解,因为只有在每一粒算珠都有相逢的可能性这一条件下,这句诗才是有意义的。但现在无论实际使用算盘时还是不用时挂起来,每一粒算珠都有其固定的‘邻居’,不相邻的算珠无论怎样‘有运’也是碰不到一起的,而相邻的算珠无论怎样‘无运’也总要相逢的。‘纷纷乱’就更成总是了,算盘是一种计算工具,运算时有口诀、有法则,一个子儿也乱拨不得,怎么可以用‘纷纷乱’来形容?(局外人或可以为乱,局中人心里清楚得很)至于‘阴阳数不同’,用在算盘上也实在勉强得很。

 

  “但如解为‘围棋’,那么所有不通之处均可迎刃而解。围棋盘纵横十九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黑白子各自有八十粒。双方执子着棋,变幻无极、层出不穷,自有棋以来无同局之盘,‘天运人功’在这小小棋盘上演出无数局面,还不是‘理不穷’么?具体到每一粒黑白子来说,虽然实际上都有可能在棋盘上相遇,但这是要靠执棋人的筹算的,确实既要有‘功’又要有‘运’才能与对应的子相逢;算盘有口诀法则,而棋子布盘却是有法而无则,攻左视右、声东击西、瞻前顾后、着法不一、千变万化;满盘上星罗棋布、死活不一,劫杀刺征、黑白势力狼牙犬齿——的确是‘纷纷乱’——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执黑(阴)、执白(阳)子的棋手掌握着棋子的命运,而他们运筹计算的力量和方法各不相同,因此才形成了‘理不穷’、子‘难逢’、‘纷纷乱’的局面。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天运:即自然规律,这里指围棋的运行原理。人功:棋子要靠人去下,故曰人功。围棋变幻无穷,故曰“理不穷”。有功:即下棋者进行了思谋和运作。无运:指所下的棋不符合围棋的运行原理。逢:这里棋子相连。棋枰中棋子连成线,且其中有两个真眼或两个以上真眼,才叫活棋。难逢:也就是说,棋子难以连成线。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镇日:整天,“镇”“整”通。纷纷乱:指棋局棋势不断变化。阴阳:指黑白两种棋子。数:指棋子的数目。阴阳数不同:下围棋是先黑后白,正式比赛采用黑棋贴子制度,终局计算胜负时,黑棋贴还七粒半子。由于存在贴子制度,所以则有“阴阳数不同”之说。贾政猜算盘是错的。因为算盘横梁上下的算珠,不管人怎么拨拉,是永远不会相逢的,除非算盘坏了,横梁断了。算盘上下的算珠也不能称之为“阴阳”

 

诚然,这首诗谜为“算盘”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也不应排除这首诗谜还有其他谜底的可能。但作为迎春之谜,除了我在前面所举;理由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心理依据。我以为命运把一个人当做棋子摆布要比“当算盘拨”的说法要漂亮、贴切得多,不知大家怎么看。再说,算盘是账房里的工具,不是闺房里的摆设。贾府一于公子小姐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都绝少与算盘打交道(宝玉不识秤星,史湘云未见过当票)迎春一个深闺秀女怎么会凭空想起来“算盘”来造一个谜呢?第七十九回,实际上直接披露了迎春的这一爱好。在他搬出大观园后,宝玉作《紫菱洲歌》云: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前四句写人去楼空、草本摇落的暗淡凄惨景色,预示迎春这枝柔弱“纤梗”将被“重露繁霜”欺杀的命运;后面两句直点宝玉惜别迎春的无可奈何之情。唯中间两句实写迎春在时情景,永昼敲棋,现在迎春一去,只怕此地香楼空落,点点燕泥污棋枰吧。试想,如果此物不是紫菱洲最经常、最典型的娱乐器材,怎么会引起宝玉的这种联想和感慨呢?惜春爱绘画,但他未必就是一个高明的画家;探春喜书法,字未见得救写得特别漂亮;同样,迎春之嗜棋,也不说明他是什么围棋高手。曹雪芹写他们的这些爱好另有深意,除了这个嗜好符合他们形象的内在素质为,与安排他们的命运亦不无关系。“懦小姐”迎春还不是像一枚棋子一样由着人捏弄,摆到了死地?

 

 

    迎春是一个善女人,不意遇人不淑,反遭恶报。对此,历代论者有目共睹,或说迎春之苦是为婚姻制度所误,或说他被出卖在婚姻中乃缘于作茧自缚,其悲剧意义即在于此。三春之中,迎春最苦。迎春非不可取,却为婚姻制度所误,所遇之惨,差不多可以言喻。作者写宝黛两人,为旧制度所误,不足则更写迎春,便可知其意了。

 

我想在80回后的叙述中,高鹗描写的迎春的结局,应该是最符合曹雪芹原笔原意的了。但是还是有些出入,下面我就来说一下迎春最后的命运。按照曹雪芹原来的写法,应该是把孙绍祖写得比现在的还要凶恶,应该是在他自己或家族处在危难中时,贾家搭救过,可是一旦度过了难关,就忘恩负义,非常猖狂。估计在曹雪芹自己的第七十九回、八十回里,应该有这样的情节,或至少有与第五回预言对榫的交代。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红楼梦》第八十回里,却另有一个交代,说孙绍祖是一个色情狂,府里面,凡是年轻一点的女性,基本上都被他玩弄遍,迎春怎么劝也没有用,并且还居然跟贾迎春说:为什么你父亲把你嫁给我,因为你父亲曾经从我这儿拿走五千两银子还没还呢!那就等于是把贾迎春折变成银子,变卖给孙绍祖了。这一笔对刻画贾赦这个人物好像有点儿作用,但实际上不会是曹雪芹的原意。那这样的话,孙绍祖就没必要用中山狼来比喻了,人家等于在经济上还接济过你,帮助过你,而不是说你帮助过他,他忘恩负义。

 

    曹雪芹会在第八十一回里,写到迎春的死亡。迎春是怎么死的呢?她应该是不堪孙绍祖蹂躏辱骂,自杀了。古本《红楼梦》第五回里,关于贾迎春那支曲。有一句说“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她死时魂魄是一种荡悠悠的状态。那么她应该是上吊死的。你再想一想前面的判词,说她是“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有的古本写成“黄梁”(后一字下面是“木”),有的写成“黄粱”(后一字下面是“米”)。字句上都说得通。有一个典故叫做“黄粱一梦”,出自唐代沈既济写的一个故事——那时候那种文体叫“传奇”——讲姓卢的书生在邯郸一个客店投宿,有一个道士给他枕了一个神奇的枕头,道士自己则用黄粱(就是小米)煮饭,卢生于是就做了一个梦,先享尽了荣华富贵,后来又经历了坎坷,经历了苦难,梦醒的时候,他觉得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人生,可是,道士煮的黄粱饭却还没有熟呢。大家现在所看到的红学所出的版本,采用的就是“黄粱一梦”的“黄粱”。但是我个人觉得“一载赴黄粱”,搁到迎春身上不太说得通,因为“黄粱梦”是会醒的,醒来可能会觉得荣华富贵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会变得虚无,可生命还在啊。迎春却不会是这么个结果。她是悲惨地死去了。我认为“一载赴黄梁”的写法才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黄梁”就是“黄色的梁木”,“一载赴黄梁”就是迎春有一天实在无法再忍受了,她就到黄色的梁木上悬梁自尽,永不会醒来了。贾迎春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哀悼的女性。曹雪芹在200多年前,就通过一个曾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的女性的悲惨命运,来表现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希望人们理解、容纳、同情、哀悼这种懦弱的脆弱的生命。最好的文学作品,总是饱含哲思,并且总是把读者的精神境界朝宗教的高度提升。迎春在《红楼梦》里,绝不是一个大龙套。曹雪芹通过她的悲剧,依然是重重地扣击着我们的心扉,他让我们深思,该怎样一点一滴地,从尊重弱势生命做起,来使大地上人们的生活更合理,更具有诗意。

 

    我们这一讲就到这里了,在下一讲,我们会探究贾府四春中的最后一位小姐,贾惜春,天性孤僻,厌世、渴望不受约束,去享受闲云野鹤的惜春,其实也渴望爱,却害怕受伤。超然物外的境界,使他早早就看透了贾家的败落结果。我们在下一讲就去探寻,这个贾家“可惜”的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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