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害死了汪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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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害死了汪国真?
文/潘海
汪国真英年早逝。
是谁夺走了他的生命?想起四分之一世纪之前的一些往事,不由感慨颇深。
1991年秋天,汪国真诗集《年轻的潮》,被评为“第五届全国图书‘金钥匙’奖”一等奖。颁奖大会在郑州举行,我作为颁奖仪式承办单位的负责人之一,和他在大会上认识,并成为朋友。
那时,汪国真还没有结婚。尽管他直言不讳:“我喜欢女孩子”,也尽管崇拜他的“女粉”几乎遍布全中国,但是他,却在那样一种万千女孩狂热追捧的盛况之下,始终都没有产生出专门针对某一女孩的冲动。换言之,汪国真可谓真正的爱神,而不是以爱情设局的色鬼。所以,当时我就说:“汪国真喜欢女孩,是把女孩对象化了”。
这就是汪国真的崇高!
汪国真把女孩对象化,就是说,他爱天下所有的女孩,或者说,他爱的只是女孩这一群体、这一种社会性别,而不是企图搞掂其中的某一个、或者某一些女孩。因而,他心无邪念,他只有纯净的诗中爱情。所以,他才曾经征服了几乎一整代中国女孩。
可是,当年荣获全国一等奖的他,在领奖之后与我们喝酒聊天时,却并没有太多的激动,甚至他还让人感觉到一种淡淡的苦恼。我不是诗人,对诗歌没有研究,所以,与汪国真共赴饭局的时候,我们很少谈诗。我喝酒比较猛,酒后爱胡说;他喝酒很斯文,话也不太多。我想:所谓忧郁,大概正是诗人们不可或缺的一种心理素质吧。
1992年年初,我到北京出差,抽空去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到汪国真的办公室里聊天。这一次,他的话比较多,不仅把所有已经出版的诗集都搬出来给我看,还让我看各地报纸对他的评论。可是,身负如此盛名,他却仍然让我感受到他那种似乎已成习惯的淡淡忧郁。我记得,不经意间,他仿佛说了这么一句话:“在诗中写爱情,就像每天在这屋子里坐着,除了面前那扇窗,除了窗外那些树,再也看不到什么让人激动的景色了。”
我当时并没有深刻理解他的内心,所以就调侃他:“你一直在写Love,往后,你就该写Make love了,从Love到Make love,这不是很好的升华吗!”他一听,立刻就笑了,并反过来调侃我:“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汪国真知道,我一直在中国性学界混吃混喝,因为我常到北京参加“国家级”的性学专业会议,并且屡发与众不同的“高见”。
我开始严肃起来,向他讲述我对“爱--性关系”的理解。我认为:从“情爱”到“性爱”,从情感的互爱,到性器的互给,这是人类两性在心理与生理之间“行为互换”的必然过程——男女发情之后,紧接着就要彼此做爱,柏拉图那样的性虚无者是不多的。所以,我建议汪国真:别光写“情爱诗歌”了,写一点儿“性爱诗歌”如何?或许,这正是你的一扇新窗户呢!
可惜那个时代,中国文艺界好像还没有“性爱诗歌”这种说法,而且“性”这个概念,不管是作为人类本能的Sex,还是作为学术研究的Sexology,都被伟大官方所忌讳。所以,汪国真对此——这个并不被他熟知的领域——显然没有产生什么兴趣。他当时只是笑笑,没有作答。
后来,我用中国最伟大的诗歌来证明我的观点——《诗经》里的《关雎》,有两句很著名的描写:“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和“参差荇菜,左右芼之”。所谓“采之”和“芼之”,究竟写的是啥?尤其是那个“芼”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学界对此一直争论不休。难道真是在写田人采摘荇菜的劳作吗?我的答案是:No,It’s not!那是以荇菜比喻女人,来描写男人对女人展开的性动作。至少,我从中读到了男人的“上下其手”,读到了男人的“左抚右摸”或甚是插入之后的“左突右抵”……一句话,是男人在女人身上“左右采获”!
汪国真无法接受我的这些“歪论”。他反驳我:“《诗经》这两句,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吧?”
《诗经》这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其实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汪国真的“情爱诗歌”应该向“性爱诗歌”拓展,借用今天的一个热词,他应该“转型升级”。这样,汪诗才会有新的生命力!
现在想想真是遗憾,我和汪国真闲聊这些话题的时候,中国歌坛还没有出现央金兰泽。这位21世纪成名的、从青海玉树高原走出来的藏族女歌手,有一首旋律非常奔放的歌,叫做《我愿》。其中有这样一句震撼人心的歌词:“感天地,泣鬼神,我愿是海的咆哮,像巨龙落地的呐喊!”请问,她是在唱什么呀?不就是放歌人类性行为之最高、最神圣的美好境界吗——女人高潮了,她像大海一样咆哮;男人射精了,他发出巨龙落地般的呐喊——看看,多么鲜明而又显著的性爱元素!这样的词作,不是当代“性爱诗歌”的经典又是什么?
然而,汪国真始终是一位坚贞的“爱情至上”论者,他坚信人类永远不会放弃爱情,更坚信爱情也永远都是人间最伟大、最美好的事物。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做梦都没有想到——21世纪的中国,女孩子变了——她们已经不再相信爱情,她们趋之如骛,崇尚着权势与金钱,追求着奢侈与繁华;她们把房子、车子、票子、职业位子……看得至高无上。结果,“伟光正”治理之下的朗朗天朝,仅仅只过了一代人,汪国真的“爱情诗歌”就完全被高度物质化的“新生代”女孩集体抛弃了。
写诗、尤其是写爱情诗,是必须要有激情的。可是,在一个对男女之爱已经毫无激情的国度,汪国真纵然激情无限,却已经找不到能与他的激情相共鸣、相互生、相感动的女孩读者!而当一个无比信奉爱情的激情诗人,从此被无爱的社会所拒绝,其结局,就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沉沦、就只能是无比痛苦地落寞——他很快就不再写诗了。他到处寻找人生的突破口:他写字、画画、唱歌、压CD碟——他被无爱的“新生代”女孩群体抛弃,直接导致他抛弃了已经钟爱20多年的爱情诗歌,到最后,他终于也被诗歌这项伟大的人类艺术所抛弃。
读者与诗歌的双重抛弃,不仅过早抑制了汪国真的写诗激情,更无疑严重摧毁了他的健康身心。汪国真的早逝,与其说是一个时代的诗歌不幸,更不如说,是这一时代女孩群体“三观”俱毁的悲哀——正是这一代“不信爱情”的中国女孩,用她们的群体冷漠,杀害了始终对她们充满了爱意激情的汪国真!